第14章 第14章
公社卫生所。
几个知青坐在急救室外面走廊的长椅上，赵保国背着手，烦躁地在急诊室外徘徊。
林照辉被他转得头晕，拉住他的衣襟道：“支书，你别这么急，坐一会儿。”
赵保国：“我哪坐得住，你别管我。”
虽然有林照辉的保证，但没有听到公社医生亲口说吴宏亮他俩没事，赵保国始终放心不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急诊室门终于打开了，赵保国上前，急切的问道：“老陈，他俩怎么样，命能保住吗？”
姓陈的中年男医生说：“蛇毒倒是清理干净了，不过他俩伤口感染太严重，得住一阵子的院。”
赵保国又重复问：“命能保住吗？”
他不关心伤口感不感染，只要这俩知青不死在他们村里什么都好说。
陈医生道：“伤口处理得粗糙了些，好在及时清除了毒素，放心不致命的。”
赵保国这口气是彻底松了。
这时，公社书记身边的秘书小孙来了，在走廊外歪头看了赵保国一眼道：“赵支书，书记让我过来看一下这边是什么情况。”
公社干部办公的地方和卫生所就隔了条马路，他们来的时候动静挺大，那边的干部们不可能不知道。
赵保国笑呵呵解释：“没事没事，就是两个不懂事的知青进山的时候没注意被蛇咬了，请书记放心，人已经成功救治，陈医生说了他俩没有任何的生命危险。”
赵保国文化水平不高，说话却很有艺术。
他是活着把人送到卫生所的，卫生所的医生也说了他俩命能保住，这以后在医院出了什么事，可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照辉在心中啧啧称赞，这种甩锅方式，实在很值得他学习。
小孙点了点头：“人没事就好，到时候你写个报告，把事情汇报清楚就行。”
赵保国拉下个脸：“人都没事了报告就不能不写吗？”
小孙脸色立马严肃：“这是非常必要的工作流程，赵支书请你务必配合。”
配合配合，赵保国哪敢不配合。
只是他当了支书以来，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向公社做报告。
他才识几个字哦，写出来的东西狗屁不通，别说书记，连他自己都瞧不下去，每次都是憋到最后才憋出几个屁来。
返程的路上，赵保国一直皱眉头，忧愁都写在了脸上。
这种时候，林照辉就要开始他解语花的工作了。
“支书，就是个报告的事，你也用不着愁成这样吧。”
赵保国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你写，你当然不愁。”
林照辉很欠扁的说了句：“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我写，我也不会愁啊。”
听到这话，赵保国认真瞧了他一眼，忽然猛拍大腿：“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林照辉装作一脸懵逼的看着他。
“你写，就你来写。”
林照辉没有立马接茬，赵保国又道：“你可是京市来的知识分子，这一份小小的报告怎么能难到你呢。我对你小子可不薄，这事你说什么也得帮我。”
林照辉也没推辞。
“帮我肯定得帮，可我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报告，你得教教我怎么写。”
林照辉答应帮忙，赵保国又神气了。
“怎么写？你就实事求是的写呗，把你们怎么上山，吴宏亮他们怎么被蛇咬，你们又怎么救治他们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写出来。书记是咱这地方最大的官，一点不好糊弄，你可千万别胡编乱造。”
林照辉道：“我哪敢编啊。”
再说也没编的必要，他看了看身旁的魏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这次我一定在报告上给你记个头等功。”
魏建军挠了挠脑袋，有点自豪，又有点不好意思：“我那算什么功，要说还是你功劳比较大，说起来你普及的那些急救知识还真是有用。”
另外两个知青也说道：“幸亏林知青未雨绸缪，不然说不定我们也会被蛇咬。”
气氛难得融洽，赵保国看着他们，乐呵呵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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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办公室，党委书记黄明远翻阅着赵保国递交的报告。
赵保国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对黄明远说道：“基本情况就是上面写的这样。”
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和赵保国往日上交的工作报告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内容看起来朴实无华，却又条理清晰，极为通畅。
应该是有人润色过后，赵保国誊抄的。
黄明远知道村里人的文化水平，并不在这上面多言，翻完报告，他道：“这个叫林照辉的知青很不错啊。”
见黄书记没有拿报告的事做文章，赵保国笑着道：“他跟其他知青是不太一样，现在正在我们大队当赤脚医生呢。”
林岗村的情况，黄明远也是了解一些的，见他们让一个外来的知青当赤脚大夫，不禁好奇道：“他如何当得？”
“人家医术好着嘞，我们村里好多人的陈年老疾都让他治好了，如何当不得。”说完他赵保国又道：“书记你不是说过吗，要知人善用，不能什么好事都想着自己亲戚。”
这话让黄明远脸上露出了笑容。
“能让你这么称赞，想必这知青确实不错，说得我都想见见他了。”他和赵保国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人什么脾性他很清楚。
对城里来的这些知青，他一向不太喜欢，前几次来公社，每次都要跟他抱怨这抱怨那的，一个村支书，居然还要他来做思想工作。
现在，这种情况似乎有了转变。
“我们大队很多药都没了，他今天跟我一起过来在卫生所领药，你想见他让小孙把他叫过来就是。”
小孙反应很快，出去没多久办公室就进来一个挎着军绿色帆布包的俊小伙。
他穿着农村不怎么常见的白衬衣和一条有些宽大的黑色长裤，那裤子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裤脚处也有严重的磨损，但胜在干净整洁。
这穿着不算出格，反倒衬得他整个人清清爽爽的。
一个斯文正派的俊俏小伙。
这是黄明远对林照辉的第一印象。
赵保国介绍道：“小林啊，这是公社黄书记。”
林照辉道：“黄书记好。”
黄明远道：“我就是找你来拉拉家常，不用拘谨。”
这种场面客套话，林照辉自然不会当真，态度仍旧恭恭敬敬。
黄明远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听你们支书说你下乡后免费替村里贫下中农治病，这次还救了两个被蛇咬伤的知青，很不错啊林知青！你这种行为可是非常值得宣传鼓励的。”
林照辉换汤不换药，把当初对赵保国说的话又对黄明远说了一遍。
“我们知识青年下乡不仅要跟着贫下中农认真劳动，抓好产量，也要运用自己所学的知识，解决贫下中农的难题。我不能辜负国家对我的培养，能为贫下中农治病是一件让我高兴骄傲的事。”
这话黄明远爱听，这知青思想端正，心怀感恩，对下乡一事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林知青说得好啊，你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我很高兴，下乡的知青们都应该以你为榜样，公社必须开大会表扬你。”
这两年搞运动，开大会是稀松平常的事，这种积极向上的事情，公社肯定要重点宣传。
林照辉一脸正气：“救人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们知青点以魏建军为首的知青都出了不少力，他们也应该受到表扬，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家还能临危不乱，全靠支书平时对我们的教导，支书也应该受到表扬。”
赵保国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听到林照辉这么说，他心里感到非常欣慰。
这种时候林照辉还不忘他这个支书的好，他果然没看错人。
报告上把知青们做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写了下来，这事确实不是林照辉一个人的功劳。
黄书记道：“都表扬，都表扬，表彰大会是肯定要开的，具体什么流程，等我们公社干部开完会再通知你们。”
林照辉本意只是想在公社一把手这里混个熟脸，接受表彰什么的他是真的没有想过。
脸皮再厚，他也不能把救人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不过黄书记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他要是继续推辞那就是不识抬举。
虽然对表彰这事很不好意思，但林照辉还是决定勉为其难接受。
他这个人最会换位思考了，怎么能让黄书记为难呢。
林照辉心里突然微微有些不适。
好像用力过猛，他把自己都给恶心到了。
系统不知道翻了多少白眼，有时候它真的很佩服林照辉这种深厚的表演功力，这人狠起来连自己都要茶的。
村里插队的知青要受到表彰，这事可把赵保国高兴坏了，春风公社下面的生产大队可不少，林岗村只是其中之一。
村里因为赵王两个大宗族的的争斗，不管是生产还是其他方面都比其他大队落后了一大截，每次生产队大队长去公社开会的时候，他都是眼巴巴的看着其他公社的队长被表扬，而他永远是被留下来单独教育的那一个。
现在公社要开表彰大会表扬他们村里的知青，这可真是件长脸的事。
这事除了他，最开心的当属知青点几个知青了，他们下乡几个月了，被赵保国批评那是常有的事，表彰什么的，是完全不存在的。
他们顺手救了吴宏亮和李大志，没想到还引起了公社的重视。
具体的表彰流程还没下来，男知青们已经兴奋得开始扒拉自己的行李袋，他们要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找出来，等到表彰大会那天穿。
魏建军看得是百感交集，他下乡快两年了，来林岗村这么久，麻烦事是一箩筐，好事却一件没捞着。
这次竟然还要被公社表彰。
那天林照辉说要在报告里跟他记头等功，他还以为是开玩笑的。
现在看来，林照辉说到做到，真的替他们在书记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他原先和林照辉的关系也就是面子上过得去，作为老知青，从来没有主动帮扶过他什么。
没想到林照辉心里一点也不计较，看来这人是真的能处。
魏建军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反正就有些酸酸的，以后林照辉若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一定不会推辞。
看了一眼沉浸在喜悦氛围中的知青，魏建军道：“表彰大会是林知青替我们争取来的，林知青为人坦率真诚，以后大家要和他好好相处，谁要是敢在背后给他使绊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这番话纯粹有些多余，林照辉平时也没与人交过恶，又不是所有知青都像吴宏亮李大志那样无缘无故看不惯他，有哪个会闲得蛋疼给他使绊子。
……
公社那边的干部动作很快，没两天赵保国就接到通知，让他组织大队上的知青去公社开大会。
这时候的人做事很积极，天蒙蒙亮大家就出发，到了公社太阳才刚从东方升起。
林照辉以前在学校参加过不少活动，不过这种具有时代特色的表彰大会还是头一回。
电视里也不是没演过，可自己参加和演员演的总归不一样。
此次大会，不仅林岗村的知青来了，其他大队的队长和知青都被召集起来。
开场白和表扬语录左不过就是那些，林照辉没仔细听，比起这些表面功夫，他更想知道公社会不会奖励点实际的东西。
“为了弘扬林岗村知青团结友爱，救人于危难的奉献精神，经公社干部开会决定，奖励林岗村知青三十斤粮食，大家掌声鼓励。”
台下响起了并不怎么热烈的掌声。
林照辉往台下瞅了一眼，在这些人脸上只看到了麻木和讥讽。
有个别知青发出了哄笑，约莫是觉得公社给的太少。
有这种想法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能开大会得到表扬，林岗村的知青已经很高兴了，至于奖励他们什么东西他们是想都不敢想。
林照辉也没嫌少，他知道，黄书记能从集体粮食中抠出三十斤出来奖励他们已经很不错了。
这种时候粮食多精贵啊，台下有些人嘴里说着看不上，真要把这粮食给他们，指不定怎么欢喜呢。
他相信知青点的人救吴宏亮他们的时候，也并没有指望有什么回报。
他们这里面的知青，最大的也才二十来岁，平时矛盾再深，对生命也是敬畏的。
像吴宏亮李大志那样恶毒的毕竟还是少数。
林照辉扯了扯只顾傻笑的魏建军的衣袖，后者恍然回神，有些紧张的上前代表林岗村知青讲话。
“谢谢各位公社领导干部，我们林岗村知青一定继续努力发扬不怕苦不怕累，团结奉献的知青精神。”
“好！”台下的赵保国中气十足，带头鼓起了掌。
站在人群中的他抬头挺胸，终于在其他大队长那里扬眉吐气。
为了使这次大会更有说服力，黄书记还让人把卫生所的吴宏亮和李大志抬了过来。
两个人病病殃殃，要死不活的躺在椅子上，吴宏亮表情阴郁，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林岗村的知青便围在一起关心他们的情况。
林照辉有些缺心眼的说道：“我们知青点能受到表彰，全靠吴知青给我们提供机会，来，我们大家一起感谢一下他。”
知青点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一个个都跟脑袋短路了一样，还真齐声说道：“谢谢吴知青。”
林照辉一脸无辜道：“我开玩笑的，你们咋还真说，这不是往吴知青他俩伤口上撒盐吗，走走走，赶紧回去了。”
吴宏亮看着他这副嘴脸，实在气极，最后因为太激动短暂休克，又被卫生员匆匆忙忙抬了回去。
吴宏亮有没有被气死林照辉不知道，反正他是快笑死了。
精心筹谋那么久，结果自作自受，还成了情敌成功路上的踏脚石，换作是他，恐怕还真要气出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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