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思
坐在月色下。
月华遗落了一地碎金，皎洁了人世，也斑驳了竹影。
细细的桂花香气迷离似幻，如隔云端，令人不禁遥想起玉蟾上的那株月桂。
陵容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远远仰望着这清丽桂华尤似水，心里也不由寂静了。
所有的事件都没什么不对的，她做得很好。
可她却总觉得自己游离于人世，在这万籁俱寂的晚上才似乎找得到了一分自我。
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几岁，在宫里除了算计别人之外，自己其实经历过的看过的太少了。
所以一开始只想要复仇，可是其实自己连要报复谁都不清楚，真当自己回到了自己最开始的童年时，便由内心里而痛苦起来，深切地抗拒命运，不愿意踏入宫里，所以耗费了一次又一次的生命游走山川，经历了这人世间诸般喜乐忧愁。
自己是胆怯了，害怕再一次的重生，害怕这无止尽的生命，也害怕自己终究会踏上必然的命途。可自己也极清楚地知道，她只是恐惧，可恐惧只会不断累积，直到她直面自己的命运，呵……甚至没有任何理由。
后来山河江川之间，看惯了人间尘火的自己突然发觉自己只是在任性。
见识了人世间所有人都会有的不如意，也恍然了这人世间种种道理，却还是自以为自己可以任性下去。
那时候自己突然厌恶起了自己，安陵容你究竟有什么资格这么任性下去？自己对自己这么质问着，于是便如一切曾经面对过的一般，自己选择了结束这种漫无边际的游历。既然一切都起始于紫奥宫，那么一切也必将结束于这拥有无尽繁华错落的紫奥宫。
所以毫无犹疑地回来了，准备好了所有该准备的回来了。
她不明白自己对这座封锁了她所有希望的宫殿有什么样的情感，也不需要明白。
她现在只知道，她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她才能解脱，她所想要的才能解脱。
然而——当她真的面对时，突然发现这一辈子，她身边的异数太多了，连她都弄不明白了，但纵然前路会比自己所经历过的更加艰险，她还是只能选择面对，因为这才是她应有的命运。
她举起茶盏，对着孤高的轮月笑了：“花间独酌，对影三人，这一杯算我以茶代酒敬你。”随即轻笑了笑，一饮而尽。
皇后已经传下了懿旨，从明晚起新晋宫嫔开始侍寝。而头一个必然是沈眉庄。
这是毫无疑问的。
沈眉庄出身世家，较之甄嬛更胜许多，而其本就姿色不俗，容貌庄丽，气质高洁，也必然会受宠，只是沈眉庄最大的弊端就是她的优点。她的确够端庄，但是她也是太过端方自傲，所以她必
然会输给善解人意、温柔缱绻的甄嬛。
甄嬛……她会做什么陵容不用想都清楚。一招避敌之计的确够好，既免了过分的注意，也给了玄凌足够的时间压抑，温实初待她如珍如宝，也定会如她所愿。
陵容摩挲着茶盏上的蔷薇缠枝，忽然想起了那个‘异数’的少女，不由敛下眼帘。
稚儿会不会侍寝尚是未知之数，不过大抵是会的，她并十分清楚云稚家世，可却知道云稚容貌出众，然而她性子却并不适合现在的玄凌。
如果是几年后，云稚会是玄凌极为宠爱的，但此时玄凌必然会更中意顺他心意的女子。当然就算是华妃那般娇蛮的也是好的，可是稚儿……
不由叹息了片刻，稚儿性子是她出乎意料的冷漠，不同于她所见过的女子的诸多高冷，而是从内而外性子就是极端冷漠，也是极端无情的。
她不清楚云稚究竟为何会独独对她满心的温柔似水，可仅仅一眼，也便清楚云稚是极为冷漠无情之人，这等女子做不到宫中女子大多的温柔缱绻，即使是做得到，也是包含冷嘲一般的讥讽行为。
玄凌眼下年轻，又是前朝势力旁落的时候，哪里会满意这种几乎是挑衅他权威的女子。可是云稚也的确美貌得令人惊叹，所以估计玄凌也只能不冷不热罢了。
至于自己……
她自觉无趣，陵容所能做的不会是甄嬛那般欲迎还拒，也没那个条件。
玄凌对甄嬛那般中意无非就是因为甄嬛给他的第一眼印象太好了，像极了纯元皇后，又那般年轻貌美，温柔鲜丽，良辰美景佳人都齐全了，玄凌不动心都难。
可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么好，她自知自己水平在哪儿，也清楚自己并非能给人第一眼无比惊艳的女子，所能做的大概只有婉转迎合，缱绻温柔，又带几分少女娇憨，楚楚可人了。
漪兰抱着披风细心地为她披上：“小主喜欢看月色，也要仔细身子。”
她笑了笑，拍了拍漪兰的手回答道：“没什么，我也并不是弱不禁风。”
漪兰略有几分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小主就算不是弱不禁风，却也不能单衣站在夜风下。”
“是是。”
陵容无奈的一笑。
“……”漪兰看了陵容一眼，又垂下了眼，“小主在忧心什么？”
她看着地上斑驳清冷的竹影轻轻笑了，“还能忧心什么？大抵就是我日后的宫中生活罢了。”
漪兰沉默了片刻随即回答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小姐胸怀，素来如此。”
闻言目光却迷离了一瞬，“是吗……”
她随即又回过神来看着漪兰轻笑了一声，“你倒是会夸奖我。只是我也并不能做到完全的不在意。”
漪兰抿抿唇轻轻地说道：“……我听说皇上好像和仙逝的纯元皇后很是恩爱。”
陵容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明月，不置可否地回答道：“是，伉俪情深。”
漪兰看着她，思索了许久才说道：“也许小主可以模仿纯元皇后……”
没有后续，飘渺的音节被夜风吹散，簌簌的落叶声让陵容心头一惊。
她一愣，扭脸瞧她。
陵容不清楚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样子的，可却看得见漪兰的目光清冷，却隐隐却有几分闪躲，随即垂下了眼睫。
“漪兰，你知道吗？只要做一次替身，这辈子就会成为替身。”
陵容想起当年自己万般宠爱的来源时，心里忍不住无限凄凉。
宫里的女人辛苦，与活人争，与死人争。
“我是安陵容，绝不会成为朱柔则。”
漪兰闻言一怔，她沉默了片刻，敛眉自责道：“是奴婢错了。”
不，漪兰并没有错。
陵容当然清楚，只要与纯元皇后有几分相似，哪怕只是几分，就能得到玄凌的无上宠爱。可是……她怎么能甘心呢？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重生，竟然最后还是摆脱不了纯元皇后那个影子，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她不愿意这样，更不想这样，也不能这样。
她不是甄嬛，她没有和纯元五分相像的容貌，难道还要逼着自己去成为第二个纯元吗？
不可能的。
陵容看着莹润如羊脂白玉的双手冷笑了一声，不可能的……这一回她要赢过所有人，包括那个已死的纯元皇后朱柔则。
一夜苍茫，锦帐无眠。
翌日，陵容刚踏进昭阳殿的时候，就听到了莞贵人抱病的消息。本来众人还忌惮于新晋宫嫔的美貌，现如今却纷纷暗自嘲讽甄嬛原来看着是个胆大的，却也只是个懦弱性子，只是闻言，华妃和皇后却气定神闲的。
皇后遣了人去探望一番，得知甄嬛病的不轻，就连医术颇有盛名的温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是得慢慢调养后，皇后很合体的表示了自己的惋惜，然后把棠梨宫里居住的淳常在和史美人搬了出来。
众人一瞧这架势，便知晓甄嬛的确不能侍寝了，于是也渐渐对她没了兴趣。
可瞧着皇后却是目光含几份戏谑，让手底下的奴婢去赏了好多东西，才作罢。
她一时有些拿不准华妃的目的，只是到底都与陵容自身无关。
玄凌首先召幸了眉庄，一夜侍寝，眉庄便得了嫔位，随后几天里又被赐封号‘惠’一时间，除了华妃，倒也无人敢掖其锋芒。
至于云稚则在一次召幸后，晋了嫔位，又是引来一场轩然大波。可没人想得到也仅仅是嫔位之后，玄凌便再未召幸云稚。众人疑虑之余，多是对云稚颇为讥讽。
但是奈何云稚对她们的讥讽不理不会的，一副事不关己的看客姿态，只是偶有几句过了火的会引得云稚一两个略带冰寒刺骨的眼神，渐渐地自然那些个宫嫔们哪里还敢再招惹这朵不好惹的刺蔷薇。
陵容让人送了沈眉庄几盆自己闲没事时栽培成功的金丝墨菊和一套亲自绣制的轻云罗紫菊寝衣，眉庄倒也客气，还了我三匹宋锦，还有几件贵重的珠宝。
只是她能拿出来的，从前陵容自然也有过，心里不稀奇，便也不细看，只让宝鹊挑拣出合适的留下，剩下的送进库房里就是了。
随后请了稚儿过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临走前还送了她一件自己打的八宝红流苏璎珞，她很是欢喜，至此日日便都带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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