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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朝思暮想又奈何


或许他只是像从前一样,把她当孩子一样宠着惯着,但于菀繄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幸福了。

        回山后,宋江眯着眼笑得慈祥无比,但毕竟不能像对兄弟一样端着碗与她干来干去,只是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又拍,呵呵笑着说,这一路奔波,回来后好生歇息。吴用因此也允了她一段时间的清闲自在。

        那时她常去山下的酒馆里要几盘蜜饯和瓜子,双脚踩在长凳上与人八卦聊天。

        朱贵双手插在袖子里,身子半倚在陈旧的木柜旁,玩笑道:“我说宋姑娘,咱就是说,这次赚了玉麒麟卢俊义,你倒是记了一大功劳。怎么着,今儿请客啊?”

        菀繄吐了嘴里的瓜子皮,潇洒的一挥手,“没问题。”

        “哎呦呵。”朱贵难得一见宋菀繄没怼他扣门,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来朝她一指,伸着脖子喊朝外了句,“听见了吗哥几个?咱宋姑娘可发话了,今日全场消费由宋姑娘买单!”

        菀繄给他一个白眼自行体会。

        “不过话说回来。”朱贵双手依旧插在袖子里,腿一跨,坐到宋菀繄身边,“先前在忠义堂开会时,铁牛争着喊着要下山去,公明哥哥劝了许久也拗不过他。啧啧,也幸好,此番要真是他去了,这事不一定能成。”

        菀繄想了想,“也难说。我觉着凭借先生的本事,谁跟着他去都一样。”

        朱贵笑:“还是军师狠,说割他舌头倒真给他唬住了。”

        割舌头?菀繄想起来了,先生走之前是这么恐吓过,大概是听李逵气呼呼的回来抱怨了。

        “铁牛现在还生着气呢?”菀繄问,她想虽然自己不是故意,但毕竟抢了功劳,一会儿拿点好吃的去哄哄他,再不济将功劳让给他,她也不在乎。

        朱贵却道:“铁牛倒没事,你走之后,去公明哥哥那闹了一顿脾气也就算了。就是王瑛兄弟有点惨。听说铁牛把他供出去了,担心了好几天,军师回来第一件事就去谢罪。谁承想,军师真拿了刀要割他舌头。”

        他说着,忍不住摇头笑,“哎呀,你猜怎么着?吓得他面色苍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最后亏得公明哥哥和三娘求情方才作罢。”

        菀繄颇为震惊,这事她倒不曾听说。

        她震惊之余,抬头瞧朱贵乐得正欢,便把嘴里嗑完的瓜子皮朝他头上丢去:“你还好意思说?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你别坑我,这割舌头的事,我可不敢乱说。”

        菀繄撸袖子:“听者有份!”

        “可别介。”朱贵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你是军师的人,我可惹不起。”

        “知道就好。”菀繄哼了一声,仰着头,“去,给本姑娘添茶去。”

        朱贵无奈,拎着茶壶起身,突然又靠过来,悄声问:“不过我挺好奇的。既然你与军师清清白白,那……那天晚上,你俩到底干嘛了?”

        宋菀繄反应过来,脸登时一红,起身就对他一顿打:“你还说!你还说!舌头不想要了是不?”

        朱贵就躲,“干嘛啊!我说啥了,我就问问,就问问!”

        店里的客人不多,稀稀散散,来了走,走了又来,只有朱富一人忙前忙后,他端着剩饭残羹朝这边走,看见他俩,叹道:“我说你俩怎么又打起来了?”

        “谁叫他说我!”

        “我说啥了?”朱贵一边躲,一边抬头冲着门口叫了句:“哎呀军师你来了!”

        菀繄吓了一跳,慌忙整理头发与衣衫,再开口时,就连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许多。

        “先生……”

        她扭过头去,门口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好啊,朱贵你!”这次宋菀繄可饶不了他了,抄了柜台上的算盘就去攆他,一路攆到后厨房。

        “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声音愈发渐远,只留朱富一脸无奈。

        ……

        少女怀春大抵总是这样,没由来的开始注意自己的举止言行,故作矜持又羞涩难耐。

        她常常想到那个吻,连同他身上的酒气与炙热的呼吸。

        直到后来,就连吃饭时闻到一旁的酒香也忍不住的脸红心跳。

        夜里挑灯,堪比月色清明。她从后门偷偷瞧了他,灯下美人看书看的认真,并未发现。

        她悄无声息的从他身后靠近,暖黄的烛光被她带来的风儿搅得微微晃动,连带着投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一霎时的闪动。

        他欲开口,却在回头的前一刻,身后之人,轻轻蒙住了他的眼睛。

        眼中光芒消失刹那,心头也跟着一紧。于是,嗓间所有涌出的话语便如雪后遇艳阳,全都湮灭在这一瞬。

        他的头贴着她的胸口,屏着呼吸,他能够清楚的听见胸腔里那颗心,一下又一下,热烈的跳动着。

        寂静伴着心跳在房间里游走,最后只剩无法开口的情愫缠绕心头,又暗流涌动。

        他抬手,将她的手从他的眼睛上拿下来,叮嘱她,“莫再胡闹。”

        她乖乖的放下手,侧身走到一旁。看着他,她想起温庭筠的那句词,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一时之间看得有些痴迷,待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吴用也正在看着她。

        因为心里藏了不可言说的心思,那道目光便如不可直视的火焰一样,弄得她心里更是狂跳不止。

        她羞的满脸通红,终是受不了这般暧昧,便迅速地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紊乱。

        “先生……你、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吴用却仍旧毫不避讳的看着她,面色平静地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许久,他问道。

        “若是没记错……再过两个月,便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了吧?”

        菀繄听罢点点头,“先生竟然还记得?”

        吴用这才收了目光,望着眼前的跳动的烛火,神色有些许恍惚。

        他叹道:“这一晃,竟八年了……”

        是啊,都八年了。菀繄想,时间过得可真快。

        又抬头瞧着她笑,“我记得前两年,你还骑在毛驴上苦哈哈地愁嫁,如今一晃,却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这话往日说来总是含着打趣的意味,可如今他的语气里却夹杂着时光流逝的感叹。

        菀繄手里拿着墨条,往墨池里加了水,为他研墨。

        她问:“怎么,如今先生替我愁嫁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替你想着此事,有何不妥?”

        “可是您别忘了,您自个儿还没有媳妇呢!”

        吴用道:“那日宴席上,有几位兄弟打趣你的话,后来公明哥哥又同我说了。”

        菀繄想起来了,在迎接卢俊义归山的那场宴席上,宋江敬了她一碗酒,顺带借着吴用的面子夸了她两句,当时底下喝酒的弟兄中确实有几个起哄的。

        “他怎么这样啊?开玩笑的话也能当真?”菀繄讽刺道,“上次欠了王瑛人情,便把三娘许给他;后来欠了秦明,便把花荣妹妹许给他。怎么,这梁山上狼多肉少,如今竟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她继续道:“他不好意思直接同我说,便觉得凭借你与他的交情,此事你能替我做主,所以说这次坑了卢俊义,害他家破人亡,又觉得你心里也有愧,便光明正大的找你,让你将我许给卢员外。先生,我猜的可对?”

        吴用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猜想,只是说:“你放心,我断然不会让你做牺牲品。”

        菀繄听了他这话,默默的把头低下去,继续研墨,可她并不怎么高兴,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闷闷的。

        两人许久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着。

        “你觉得……”

        过了很久,吴用终于开口。菀繄以为他要哄她几句,免得她因此怨恨宋江,可谁知他沉默了这般久,再开口时,却问她。

        “你觉得……张顺兄弟怎么样?”

        他的话轻飘飘地传进了菀繄的耳朵里,若不是这屋里过于寂静,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研墨的手一顿,不解的去看他。

        吴用也看着她,他的表情完全不像往日玩笑,烛光在他眼眸中缓缓跳动,他竟认真的,等着她的回答。

        菀繄心里像一团乱麻似的,一时之间脑海闪过无数个猜想,终是万千思绪埋在心中。道:“张顺哥哥水性好,又果敢机智,是个很好的人。”

        吴用听她说完,点点头。

        然后他沉吟良久,缓缓道:“想来你与陈家女儿从小玩到大,与阮家兄弟也颇为熟知。若是将你许配给张顺,将来确是不会受委屈。”

        这话是他深思熟虑得出的结果,却是在菀繄心上重重敲了一击。

        菀繄道:“我不愿意!”

        “为何?”他疑惑的问,“我见你平日里与张顺兄弟常在一起玩耍,甚是欢愉。”

        她那颗维持了许久的热烈饱胀的心在这一刻就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他是一个极好的人,可我只拿他当哥哥!若说男女之情,菀繄半分没有!”

        吴用正欲说些什么,她又道:“先生,你若是嫌弃我了,直说就好,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把我送出去。”

        她原以为宋江才是罪魁祸首,没想到,真正想把她送出去的人,是他。

        她说罢,将手里的墨条丢回墨池里,“天色已晚,扰您读书了。”

        说罢,转身离开。

        直到她走至门口,一只脚已经踏出房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我从未嫌弃过你。”

        菀繄只是苦笑。

        他一句话可以让她伤心,也可以叫她开心,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她的心。少女的暗恋是不要求什么回报的,却在这无尽的循环中,反复折磨着她。

        她手扶着门框,背着身子站在那,没有回头。

        “先生,这么多年,您把我当作什么?”

        她不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问出这句话。

        她听见他的脚步,朝她走来。

        她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开口,一字一句都落在她的耳膜上。

        “你于我。”他缓了缓,“是一个特别的学生。”

        是啊。她是他的学生,你瞧,多傻,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所以嘛。”她扬着笑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姻大事,先生可做不了主!”

        “菀繄……”

        “得,先生您看这皓月当空,我便不宜在此逗留了,若再传出去,不知道哪个好汉的舌头又不保了。您早些歇息,我走了。”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开。她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借着月色一口气跑到山脚下,直到体力耗尽,她扶着路边的树干急促的呼吸,急需氧气的肺连带着心脏没由来的一阵疼,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感到委屈。

        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她抬头看月亮,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却发现月亮浸泡水里,朦朦胧胧的,荡着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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