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杀了江浸月
程驷发现，现在又只有他一个人在底下坐着了，他赶忙站起来，说道：“世子，总归是要从大局考虑，松州的百姓暂时苦一苦，等将沈党这些硕鼠从昭朝上除去，天下就太平了，那个时候，世子重振纲纪，运河已通，盐政已改，道路顺畅，国库充盈，不要说松州，就是塞南，江上两地，收复起来，也如同囊中取物。”
“我父亲晋王是松州卫所提督，如果松州失守，那我的父亲怎么办？”
“晋王本就志向在此，世人皆知，无需多言。”许升照样回答得坦然。
这是要放弃支持晋王为皇储的意思，他们已经将希望寄托在这位刚刚回京的皇孙身上了。
但是，对于清流来说，与其说是他们抛弃了晋王，不如说是晋王抛弃了他们。
钟玄上前一步说道：“如今，皇帝命世子主持盐政改革，说句不该说的话，恐怕，皇帝是有意将皇储之位传给世子，而非晋王，还望世子把握住机会才是。”
景佑心底一阵发寒，他面若寒冰地沉默无语，良久之后，嘴角浮现一抹冷冷的笑意：“诸位大人，你们不要忘记了新进宫的那位沈嫔。皇爷爷要是老当益壮，再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儿子，给我添一个新皇叔，皇储与我，还有什么关系呢？”
“六十。”程驷举起右手，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憋着笑道：“世子，皇帝都六十多啦！”
许升回过头来，对程驷说道：“程大人，不得对皇帝不敬！”
他朝景佑作揖：“世子请放心，这一点臣可以向世子担保，沈嫔绝无可能怀上龙种。”
景佑却是摆了摆手，道：“我刚回京都，你们清流的本事，他们沈党的神通，我都还要慢慢领教才是。”
松州的地平线上，一点紫红缓缓晕染开来，光明从盆地的四周向中心奔跑，无数死去的灵魂坐在地上，仰望着越来越明亮的天际。
一缕缕阳光投向大地，一个个灵魂便顺势升腾而上。
战场上，幽朔人的，昭朝人的，以及火牛的尸体纵横着倚叠在一起，全部都是焦黑的颜色，散发着血液，汗渍还有死寂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战争一开始，地狱的门就向所有人都打开了。
没有活着的人会知道，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可以回到故乡吗？可是不论是向南，还是向北，故乡对于死于战争的魂灵来说，都是像水中的月影那样遥远啊。
“嘱咐下去，杀了江浸月。”
许升走出盈昃殿，对钟玄说道。
钟玄却显得有些犹豫：“许阁老，可是世子刚刚不是说，不许……”
许升闭上眼睛问道：“世子是什么人？”
“啊？”钟玄没有立刻领悟自己上司这句问话的意思。
许升的眼睛睁开了，望向钟玄道：“世子，是我们押注的皇储。他的手必须是干净的，有些事情，还得我们来做，明白了吗？”
“是，在下明白了。”
宛湄站在苔痕轩的更衣室里，由着琉璃为自己穿上一件褐色的对襟褙子。
这件褐色的对襟褙子，正是何夫之所赠的那一件。
也就是宛湄从中取出三封秘信的那一件。
琉璃站在她的面前，为宛湄整理衣领。
“多谢。”
宛湄对琉璃说道，她的确要感谢琉璃，毕竟琉璃没有告诉成蹊，自己从这件衣服的衣领里取出了东西。
“江先生说哪里的话，都是琉璃的本分罢了。”
琉璃笑了一下，离得远了些，低下头去为宛湄去系上腰间的勒帛。
她又站得远了些，围着宛湄转了一圈，便轻轻拉了拉宛湄肩膀上的布料。
“江先生平日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何大人倒是记得，只是，他没有想到江先生这些时日消瘦了不少，肩膀上的布料便用得多了些，想来何大人报给裁缝的，还是原来江先生在何家时的尺寸。”
宛湄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的确是用多了些布料，她对琉璃说道：“无所谓的，能穿就好了。”
琉璃解开宛湄腰间的勒帛：“可以叫裁缝改一改，我去跟苔痕轩外头的人说一声，咱们出去改一下衣服。”
宛湄自己褪下对襟褙子，不解地问道：“王府里也有裁缝，叫王府里的裁缝改不就好了，何必出去？”
琉璃一边帮她，一边说道：“何大人把衣服送来的时候，就托了话，说这件褙子是城南那位高裁缝做的。那高裁缝，多少人求着在他后头要一件衣服，花了十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还要排到明年后年去，何大人必定是下了血本，才现在就在高裁缝那为江先生做了一件衣服来。”
琉璃把衣服折好：“这件衣服王府里的裁缝都是不敢改的，只有高裁缝自己才有手艺改。”
宛湄换上自己原来的那件外衣，说道：“那就麻烦你，安排一下我们出府的时间吧。”
大昭，是世界的中心。
当这里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时候，多少数百年以后才养育出同样文明的土地，现在还是一片荒芜混沌。
蓟城是昭朝的京都，城南便是蓟城里除去皇城周围最繁华的地方。
这里市居稠密，商贾亦繁，寺屹中央，三庵鼎屹，峨坊矗立，冠盖暄阗。
宛湄坐在小凉轿里，掀开了一点侧面的帘子，朝外望去，只见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相竞豪奢，心里不禁触景生情，便放下了帘子不语。
小时候，哥哥宛滨常常瞒着父亲母亲，带她到这里来玩耍。如今，这里繁华更甚从前，对宛湄来说，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不可追矣。
“江先生，咱们到了。”
宛湄听见琉璃在轿外的声音，凉轿的侧推门便被小厮从外面打开了，琉璃上前，扶着宛湄下轿。
只见一个和其他城南店铺比起来，显得有些寒碜的店面出现在眼前，店面正央上头，一块木匾高悬，上头写着“逍遥布庄”四个大字，正是这布庄的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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