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伤心往事
他说这话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宋慈音她们。
卢南琛冷着脸，态度看起来很不友善。裴境安忙往他们中间一站，转移了他的视线。宋慈音和傅小蔓赶忙拉着彼此跑了。
跑出教学楼好远，傅小蔓还心有余悸。
“刚刚那人到底谁呀？眼神好吓人呀？跟在楼上见到的根本不像一个人！”
“我不认识！”
宋慈音又撒了谎，随后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是跟那个黄光耀打架的吗？”
“你不说这个我都忘了，我回去还得写检讨，明天还得在班上读，可我觉得我没做错！”
傅小蔓又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随后扬起头，“你帮我看看，我头发乱了没？”
宋慈音上手替她重新整了整头发，又将她围巾裹紧了点，“别傻撑着，想哭就哭！我就好哭！”
傅小蔓沉默了会，随后吸了吸鼻子，“嗯！”
宋慈音没说话，二人很沉默地往未名塔走去。
博雅塔在未名湖的南边，一个小山丘上，春日去的话，满山坡都是绿草，躺着放松最好不过。
此刻去，怕只有积雪几尺吧！
“音音哪，你扶扶我，我，我撑不住了！”
傅小蔓的声音里已然全是呜咽声，再开口，已全然没了往日的洒脱，一字一句皆如泣血：“我是傅家的大小姐不错，傅家对我也是百般栽培，我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那又怎样？我母亲她这一生生了三个子女，却只得了我一个，整日只能守着我过活了！”
宋慈音心下戚戚，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到后期她与母亲也是这般生活，住在盛公馆的三楼，阳光好的时候，母亲会与她坐在凸出去的阳台上晒太阳，偶尔碰见父亲带着姨太太和小弟弟在楼底下玩，母亲总是会回房间，不再出来，而她则是没心没肺被父亲叫下去一起玩。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母亲应该是伤心的吧，自己的女儿都不心疼自己。
“我母亲，她裹小脚，她思想不开放，识不得几个字，可这都不是她选择的呀！但她傻呀，她脾气暴躁，心眼又大，想到什么说什么，这样又怎能受傅家人待见？我恨哪，恨她不争气啊，可我也心疼她啊，她一个正房，住在后院的小房子里，要点生活钱，还得受人白眼！傅家家宴，我父亲与姨太太坐一处，夫妻恩爱，其乐融融一大家子，就是没算上她，她坐在角落里，灰头土脸，我作为女儿，我心里都在滴血！可我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呢？我恨我父亲，恨他如此薄待我母亲，可我也理解他的难处，懂他的抉择，他倾尽全力栽培我，为我遍请名师，带我见识各处乡土风情，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傅小蔓！我该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音音哪，我该怎么做呢？”
宋慈音也流了两行泪下来：“你母亲有你伴身，有你宽慰，我母亲临去之前还撑着一口气为我安排，我还少不更事！”
她曾无数次梦见过母亲，梦里母亲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筷子希望她陪着一起吃饭，可她总想着到大桌上同父亲一起用饭，顺便跟弟弟玩。
以前的事她大都记不清了，可唯独这个她记得非常清楚，也许这就是老天故意安排的，要让这一幕成为一把刀，时刻能刀出血肉的那种。
两个姑娘彼此述说着各自的心事，那些埋藏在心底，不敢想也不敢提的心事。
随后又抱头痛哭一场。
身边凝翠的松针树抖落了她们一身的雪。
博雅塔静静地立在山坡上，白雪在它脚下匍匐，真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
于冰天雪地里哭过的后果就是，两人的脸直接冻成冰块，干涩疼痛。
于是二人又急慌慌往宿舍跑，过未名湖的校友桥，正好碰到顾教授往湖南侧的待月楼去。
“是宋慈音和傅小蔓吧？”
鉴于二人实在不想再把脸暴露在冷风里，于是便把厚围巾绕着后脑勺连带着口鼻一起盖住，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看着路。
当下顾教授问，二人不得不稍微漏了点脸出来，点了点头。
“你们晚饭过后，到待月楼来，晚间斯诺校长邀了他以前在剑桥大学的旧友过来给毕业生做个讲座，你们过来旁听！老规矩，整理出来！”
顾教授轻轻扯下眼镜，擦干上面的雾气，随后也不待她们应答，便一路小跑往待月楼去了。
“斯诺校长的旧友？那肯定也是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了！”
傅小蔓赶紧把围巾盖住脸，却遮掩不了眼里的开心：“又可以听纯正的英文了！”
其实燕大有西语课，口语不难，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基础，但是连带着西方古文学一起上，深奥难懂，所以选修的人并不多，但是傅小蔓和宋慈音经常去听，不为别的，因为她们两个能听得懂，而且感兴趣。
傅小蔓是从小家里给请的西语老师，以教授英文为主，她学了多年，口语流利，上课完全不成问题。
宋慈音西语启蒙比之傅小蔓可能还要更早，盛家早些年的生意免不了要跟洋行合作，西语更是少不得的交流语言。
她祖父在的时候高瞻远瞩，要求子女学习一门西语，一来是方便做生意，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受蒙骗。生意场上，哪有比自己亲自洽谈更为妥当的呢？再简单一点来说，那些西语翻译都不可靠。
宋慈音的父亲英语就讲的非常好，她小的时候就经常见他父亲指着一些日常用具教她英语说法。后来到了五岁左右，她母亲便央了她父亲，给她找了一位西语启蒙老师，主教英语和德语，她不笨，学的也快，到盛家分崩离析的时候，她已经能用这两门西语熟练跟人进行普通的生活对话了。
只不过到了添香馆一两年，她进的是普通小学，这些西语长久不说便生疏了。还是有一次她在添香馆乱窜的时候，误打误撞给一位洋人指了路，被对方夸“goodpronunciation！”时才被梅玉芬发觉。
后来中学她便被转入了教会学校，校里以原版英语教材为教科书并且坚持大部分课程以英语授课，是以她的英文，不管是口语还是书面，都在这个时期大大飞升。
因为晚间有事，宋慈音便利用午休把上午的思辩论词整理成薄薄的一小本，用浆糊粘好，又提笔写了个封面，然后才急匆匆去上下午的课。
下午的课是古代战争史，冷兵器作战时代的探讨。
因为诸多描述出自史书，大家一面翻译，一面理解，最后听完还要按照书中描述，画出相对应的武器。这真是一项工程量庞大的作业，是以，她很幸运地没吃上晚饭。
傅小蔓与她同病相怜，宋慈音画冷兵器，她写检讨，谁也没闲着。
直到二人到了那待月楼，宋慈音还在想她的冷兵器，傅小蔓也在琢磨着她的检讨该怎样写才会显得没有那么有攻击性又把人骂了！
待月楼其实并不是一座楼，而是一座三合的院子，是燕大接待贵宾和开会的地方。
眼下待月楼虽灯火通明，但静悄悄，二人也没在意，只将书包篓搁在石桌上，趁着四下无人时，逮着那腊梅使劲地嗅。
“这腊梅但凡是个园子都有，你那院子里也有，怎地还这么稀罕？”
傅小蔓钻进梅树后的一丛凤尾竹里，细细打量了一番。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挖一支这凤尾竹回去养着！”
“你去问斯诺校长可不可以！”
宋慈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哑着嗓子学那斯诺校长，“yeah,ofcourse,younggirls,takeallifyoulove!”
随即，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话说，燕京大学的老师里，若梁教授属于憨实可爱外，那么这位金发碧眼的斯诺校长就属于一本正经的可爱。
也许是文化的差异，他有的时候并不能分清玩笑话和正经话之间的区别，一开始总有人拿这个捉弄他，总是问他一些奇怪的小问题或者讨要一些小玩意，他都一一应允了。但即便这样，也并不妨碍他宠溺年轻的学生们，尤其偏爱女孩子。
每当问起缘由，这位极具绅士的校长总是笑而不语。有人猜测，是因为这位校长也有位公主般的小女儿，所以才格外偏爱女孩子们。
对于这个说法，大家普遍赞同。
“是宋慈音和傅小蔓吗？快进来吧，就差你们了！”
正屋的大门忽地打开，听着声音，像是丁禾真。
二人赶忙拎了东西跟上去。
宋慈音心里有点忐忑，迟到不好，这在整个燕大都是要不得的。
“师姐，我们迟到了吗？”
“嗨，别紧张！”丁禾真转过身，摸了摸宋慈音的脑袋，压低声音道，“斯诺校长和主讲人都没到，不碍事！”
“谁是主讲人？”
傅小蔓问到点子上了，宋慈音赶忙跟着附和。
“不清楚，只说是旧友！大约也是个外国人吧！”
说罢，领着她二人往会客室走，进去后，众人相互打了招呼后，她们还是按照老规矩，二人坐在靠窗的书桌边，摊开稿纸，摆好笔墨。
会客室里暖融融的，正中间的大炉子上放着铜壶，壶里的水此刻开了，正咕咚咕咚跳的欢快，但丝毫不影响在座各位热烈的讨论：从诗词到歌赋，从民生到政治。
“我觉得我的纸张和墨水用的贼快！还有笔！”
宋慈音压低声音，扯了扯傅小蔓的袖子，“哪天有空咱们出去买点去？”
“行呀，你去的时候叫我一声！”
傅小蔓有点心不在焉，宋慈音又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才回味过来，“音音，怎么杨书白老师没来？”
“他是你国文系教授，你问我？况且”
话未完，斯诺校长便从门口进来了，一身黑色西装，外加同色大衣，一卷米白色围巾松松散散挂在脖颈上。
众人忙起身问好。
随后而来的人，带着金丝边框眼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不是预期中的金发蓝眼睛。
到此刻，宋慈音才完全理解了什么叫“如影随形”。
她算是真切感受到了：当你注意过一个人后，你会发现到哪里都能碰见他。
傅小蔓也在一边咂舌，这人怎么这般神通？哪里都有他！
宋慈音叹了口气，只能将头低到不能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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