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贰拾贰
只是，顾一野预想的道歉之旅并没有那么顺利。
接下来几天，想见的人都没有出现在这间病房。顾一野没法儿离开医院，甚至连她那天何时离开、之后是否来过都不知道。
是……生气了吗？
“要我我也揍你！”
那天等姑娘们都离开后，高粱回到病房内象征性对他扬了扬拳头。
“你说你非要逞英雄主义干嘛？咣当替队友入院缝针了不说、还死要面子，那沅漪是外人吗？你明知……”
“正因她不是外人，”
安静坐在床上的人看着他，出声打断。
“正因她不是外人，所以我才不想告诉她。”
怕她知道了会担心。
都是男人，高粱大抵也知道他战友心里是怎么想的。只不过……
将对方一本正经反驳的模样尽收眼底，他挑挑眉
“平时说你两句也没见你这么严肃。今儿个是怎么了？因为我提到了沅漪啊？”
“……”
顾一野没有接话。
已经习惯了这副对话模式的高粱也没抱有他会回应的期待，只是自顾自从床下纸箱里掏出又一根雪糕准备拆开包装。
蓦地——
“若我说是呢。”
“……啊？”
正想往嘴里送东西的高同志一愣。只见那少年依然与他对视着、只是目光里多些了意味不明的坚持。
高粱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复那句问话。惊得他一下子从陪椅上弹起，结果又在临床几位病患的怒视中讪讪坐下。
可他想，自己看向顾一野的眼神仍是极度震惊的。
别问，问就是高粱自己都感受到了过于瞪大眼框而产生的酸涩感。
“你……是认真的？”
换来的是对方重重颔首。
“……头一次觉得你这么像爷们儿。”
他小声嘀咕。
平心而论，高粱是不怎么喜欢顾一野的。从军事演习、到后期同连。他对这个人都谈不上有多大好感。
矿工子弟和大院子弟，是他们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那些城里人啊，都是些只会花拳绣腿、空口说大话实际上胆小如鼠的草包而已。
原本高粱是这么想的。
直到遇见同样是城镇出身的顾一野和戴沅漪，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戴沅漪是他来部队后第一个会跟他说“人人平等”且能真正做到的人。
至于顾一野嘛，
他是不喜欢他，却佩服他能对自己狠下心的劲儿。
术后苏醒的顾一野说，“这老虎狮子都是猛兽。在野外都是靠自己的爪子和牙齿把猎物撕碎的。可在动物园，饲养员把肉都给他们切好了，这些猛兽啊也就不会捕食了。”
“我们可以告诉自己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可时间一长，真的变成假的，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那时的他虽然在嗤笑，内心却不由感叹：原来这城里人，也是能出硬骨头的。
可高粱不知道的是，顾一野的这番话、其实正是受了戴沅漪的启发。
“人们追逐的先是勇气，再是头衔。”
他拿着那封沅漪寄来的回信，在桌前沉默了良久。
虚实真假，从来都是由自己做主。
所以，在捕俘对抗时他才会向班长张飞提议向一连后方包抄。哪怕他知道也许正有陷阱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安稳待命，不是顾一野的风格。
所以作为尖兵的他选择了进攻。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他因护住同伴而入院，可顾一野觉得是值得的。
只是下次需要谨慎点、再周全点就行。
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这种想法过于偏激。一旦被沅漪知晓入院的来龙去脉，以他们如今的熟知程度，她猜不出真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她猜不出，顾一野也很难保证自己在那双细润修长的亮瞳里能控制住不将实情道来。
因为怕她担心、怕她失望、怕她觉得自己太过冲动。
所以，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暂且瞒过她。
虽然计划失败了。
高粱自然是没法儿看出他那么多小九九。他不过是因顾一野的那番话以及今天掷地有声的承认让他难得看对方顺眼了些而已。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坦率让他始料未及，但反应过来的高粱又莫名觉得是情理中的事。
他没有那么多文人墨水，可又不瞎。但凡和他们亲近点儿，环绕在那二人间的氛围、傻子都能看出来变化。
“那……恭喜你开窍？”
高粱思索半天，觉得这是能对兄弟给出的最好祝福。
见对方依然一脸欲言又止、显然没说尽兴的表情。
“哎呀吃你的吧！”
他一把将那根雪糕塞进他嘴里。看着对方被冻的呲牙咧嘴说不出话，高粱这才心下解气。
他和江南征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这俩人可倒好，进度条直接拉满。他才不想听更多细节呢！哼！
不得不说，有高粱在旁边叽里呱啦，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明天就是顾一野二次手术的日子。
他站在窗前，看着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想要从中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可惜，他没能如愿。
顾一野垂下眼眸。
一双解放鞋却在这时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咳——”
在轻咳声中，他缓缓抬头。
那寻了许久的姑娘正站在他跟前，没好气地看着自己。
“那什么，”
她踮着脚尖，视线飘向别处。
“听说你明天要二次手术了。为保证你的肝脏可以贮存充足的肝糖原，我想着你或许需要一些高蛋白和维生素的膳食，给你拿来一些。”
像是想到什么，随即看向他
“但事先说明啊，我是跟着班长来医院的！不是特地为了你！”
顾一野安静地听着，然后慢慢将视线落在那手提的保温桶上。
“你做的？”
“……嗯。请教的炊事班同志，所以味道不一定好。不好你也别……”
怪我。
沅漪没能说完。因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然递到她眼前。
“给我。”
简简单单二字，断了所有她想到试图恐吓的话语。
沅漪叹口气，扶着他到床边坐下。然后将保温桶放到桌上打开。端出食物的瞬间、香味四溢，很快就占满了整座病房。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下厨啊，”
她边拿出调羹盛着，边给他下着最后劝慰。
“虽然我尝了下味道不至于毒死，但……好吧好吧。”
沅漪在对方执拗的目光里败下阵，认命地将碗推给他。
反正是他执意要尝的，到最后如果他说难吃那她就再也不来看他了！
她正暗自在心里给顾一野画警戒线。下一秒，却听那少年冷不丁开口：
“你学了很久吧？”
没想到对方试吃完的第一句竟是这个，沅漪愣了愣、还是老实回答：
“不算太久。”
不算太久。那就是时间也不短。
顾一野看着依旧散发热气的餐碗，陷入沉思。
从肉质的光泽度、荤素的搭配、还有菜色的品相上来看，女孩儿分明是用了心的。
虽然味道…是淡了些，可这并不影响它的口感。
沅漪说，
这是她第一次下厨。
第一次下厨，就能做出不算太差的成品。这过程中，她又费了多少心思呢？
“很好吃。”
将最后几口扒干净后，顾一野伸将碗递到她手上，
“我还要。”
沅漪下意识接过，猛地察觉不对劲。她看向他，只见对方举了举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狭长的瑞凤眼里充斥着理所应当。
只差没在上面写“我是个病人”了。
“……”行吧。
给自己催眠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沅漪转身给他盛着食，却因此忽略了那道从头至尾、未曾从她脸上移开的目光。
如果此刻她回头的话，定会发现：
彼时少年眼中，像极了流淌在星空里的浩瀚银河、在清澈的水面上闪闪发光。
等到用餐差不多完成后，沅漪起身开始收拾餐具。
顾一野靠在床头，看着她的侧脸棱角在光线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柔和。
完全没了众人所说的“冷脸”。
连沅漪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先前她在部队不如南征那么受欢迎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她的清冷骨相太过突出，以至于总被旁人打上“不好相处”的标签。
虽然自联欢会她在舞台上那一笑后扭转了些许男兵对她的印象。可之后她随卫生连留在驻地，又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失去了机会。
加上戴沅漪本人对这方面也并没有那么在意，能接近她的机会更是难上加难。
可顾一野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他就不用防备的那么明显了。
至于那些试图通过他和高粱安排介绍的？呵。
有种说辞叫“不在一个训练基地没机会传达”。
……
“沅漪，”
他收回思绪，轻声喊着女孩儿的名。
在她匆匆扫来的目光里，顾一野与她四目相对，问：
“你的生日，是不是在两个月后？”
不知对方从哪儿竟还得知了这个。沅漪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可还是点点头，
“没错。”
两个月后啊……
正好。
他低下头略加思索后，重新与她对上视线。
“那时候不出意外，我应该能出院了。所以……”
少年刻意拉长的语调，让沅漪的心也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
顾一野见状，弯了眉眼。
“所以，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请戴沅漪小姐一起共度她的生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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