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拾捌
戴沅漪最终花费整晚写完了回信。从日常训练、到与家里和解、周围景色的变化以及到最后
“你说……我们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将信纸轻折好放入信封内。她走出驻地，小心翼翼地塞进就近邮筒里。听着信件清脆落底的声音，沅漪弯了弯眉眼。
明明这封信还没到他手上，她却已经开始期待他的回复了。
沅漪抬起头，
见初阳正努力透过碧云钻出、洋洋洒洒环绕在她周围，驱赶着拂晓带来的最后一缕黑暗。
她用手臂略略挡过照射在头顶的光线。
“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今天的确是个好天气，好到连传递到她手上的消息都是幸运的。
“长途武装奔袭训练？”
沅漪看着眼前的赵红缨，不可置信地重复着她的指令。
“是，你们卫生连这次和通信连一同前往，帮助老九连训练。”
与寝室内女兵们的欣喜相反，赵红缨对这次合训并不是那么看好。
尽管她曾说过顾一野等人在战场上可以成为好兵，但并不代表她认为整个渣子九连是有前途的。
先不提男女兵一块儿能不能好好训练。
相比后进连，她宁可选陆平凡带领的标兵连。
可秦汉勇死缠烂打、加上在陈大山面前的搅局，反而使结果变得板上钉钉。
既然结局已定，她本想着只派个通信连去。却不料秦汉勇转了转眼珠，在团长面前开口询问
“哎？咱这期的女兵们分布在两个连吧？要合训就一块儿带上吧！”
“……”
就这样，赵红缨心中的算盘落空。
而直到她离开寝室，沅漪依旧站在原地发愣。
老九连……老九连……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垂落在两侧的双手不由握紧。
每念一声，心脏就更快地跳跃一次。
“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可沅漪却分不清，这异常的律动、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更多些。
………
-另一边-
顾一野正神情专注地坐在桌前，面儿上还放着摊开的书本。
这番场景下，但凡是个人都会以为他是认真读书。可偏偏与他朝夕相处有段时间的高梁不这么觉得。
在他看来，这人根本就是在走神。
虽然高梁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结合对方不久前收到的信、以及秦汉勇才对他们宣布的与女兵联合训练的指令，他心里还是不自觉将二者联系到了一块儿。
而当事人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小九九早已被战友探得八九不离十。此时的他，脑海里仍在回想那句
“前两天我请假出门时才发现，驻地外的桃树开花啦。”
桃花啊……
顾一野托着腮看向窗外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洒满一地金粉的地砖。
也不知道，训练的路上，有没有景色可以看呢。
答案是没有。
准确的来说，是无心观赏。
此刻的他正与高梁一同负着重气喘吁吁跑在山间。
“我说这都什么…什么事儿啊…”
高梁边擦着汗边骂骂咧咧
“咱俩都多…多跑了五公里了，咋还不让我们和女兵交流呢？”
好不容易有次见面机会。他还等着和他的南征吹嘘呢！
回头看了眼同样在路口缓下来的顾一野，高梁挥了挥手
“快…老顾！胜利就在前方！”
过于逞强的后果就是：
大汗淋漓的他们在半山腰迎面就撞见早已集合在此的女兵们。
高梁：“……”
顾一野：“……”
而安静呆在队伍里的沅漪显然也没有想到，再次重逢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他们九连好拼啊，你说对不对阿沅？”
江南征站在她边上，自然也注意到了途径她们的二人。
“……是挺拼的。”
拼到最后只剩下了高梁和顾一野。
知道此时打招呼不合时宜，可沅漪还是在那少年扫过来的短短目光内向他勾起一个浅浅笑意。
不管在什么时候，遇见了就是遇见了。能碰见总是好事。
而随着他们消失在拐道口，女兵们的出发时间也逐渐逼近。
“跑步走！”
韩春雨一声令下，沅漪调整了下胸前负重就随大部队向前出发了。
“南征，你别开始就跑那么快！”
对着一溜烟儿已经跑的没影的姑娘，沅漪叹口气、还是加速追了上去。
这是下连后卫生连和通信连第一次汇合并肩作战。可或许是卫生连对体力的要求更高，在这场长跑里、女卫生兵们显然更占优势。
好比此刻，
气息尚匀的沅漪走在前头，身后拽着与她成强烈反比的南征正艰难爬行着。
“阿沅，你先走吧。”
南征终是坚持不住，叉着腰停了下来。
沅漪看了看早已跑远的战友们，又回头看了看依然还在原地神色痛苦的姐妹。
“可……”
“这是提升大家对卫生连好印象的机会……别浪费了。”
话毕，
对方甚至还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沅漪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
“那…我们晚点见。”
得到一个肯定回复后，她动身向坡上跑去。
从上坡到下坡、再到平地、一路穿过几个房屋后终于看见了集合地的沅漪随几位战友踉踉跄跄地跑向等候着她们的赵红缨和韩春雨。
结果，过了交接处的她顷刻就半蹲下腰、开始用手背擦着脸。
尽管她已经算是替她们卫生连争了口气，可负重爬这么陡的坡谁爬谁都吃不消啊！
虽然没能排上第一、但于她而言，能在前几名到达算是个不错的成绩了。
所谓再接再厉嘛！
正毫无形象调整自我的沅漪，自然是没注意到她从抵达至今所呈现的状态都被他人尽收眼底。
“哎，你别光顾着看啊，怎么不去啊？”
高梁捅了捅身边人，又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姜卫星与童冰。
“你瞧瞧人家，后来的都比你出息。再不去的话这满场子的男兵说不准啥时间可就上了啊。”
对方没有接话。只是视线朝下看了看。
随着他的视线掠过底下已经开始渗血的迷彩鞋后，高梁恍然大悟。
“瞧我这脑子，我忘了你也是带伤的人。那就呆……”
“扶我起来。”
两道嗓音重叠到一起。
少年先是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蓦地看向他。目光带着一丝执拗。
高梁本想说甭强撑、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可对方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一字一顿：
“扶、我、起、来。”
彻底堵死了他的话。
“行吧行吧，”
翻了个白眼的高某同志充当了回老好人，肩膀朝他那儿倾斜了几分、使对方的胳膊能借着他的力起身。
“回头记得谢我啊！还好现在没什么人看。不然您这祖宗我可伺候不起。”
他腹诽着，还是顺从的驾起他向某个方向移动去。
于是，当戴沅漪这边擦完脸，正平复着呼吸
——视线里却莫名多出一个墨绿色水壶。
？
她抬起头，先是看见一脸不爽正看向别处的高梁以及身边……正盯着她的顾一野。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疑惑。对方递着水壶的手还向前伸了伸，大有她不收他不撤的意味。
沅漪这才接下。
在他的注视中，她缓缓转动瓶盖打开。熟悉的茶香味几乎是下一秒就争先恐后窜入鼻腔。
“我爷爷年纪大了，经常身体不舒服。我就经常泡这个给他喝，说是有消炎作用。我觉得你会需要，就抓了一些给你！”
冬日的午后，她趴在窗台上与他科普着茶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早点好起来！我们队里见！”
早点好起来，我们队里见。
原来，这才是他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吗？
“……多谢你。”
她轻轻开口，一时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期待她有什么回应。冲着她点点头，在高梁的催促中正欲离开。
只不过……
“山脚下的花开了。”
与她擦肩而过时，少年悄然开口。
！！！
沅漪回首，恰好瞧见高梁正搀扶着一瘸一拐的他慢慢往回走。
她抱着水壶，就那样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注视着他们走到半道时，其中一人突然停下脚步。
像是感知到什么，他朝后望去——
猝不及防，与留在原地的姑娘视线撞个正着。
我们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那句在信中的问话，
在少年步履蹒跚离去的背影里、在他最后深深的那一眼里，戴沅漪找到了答案。
“我们下次见面，是在花开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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