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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陶心蔷嘟嘟囔囔地探问消息:“姐姐,  顾司丞方才模样好生吓人,半脸血痂,两手血印,  衣衫上又是血又是土的,  知道的是来见你求复合,不知道的以为被咱们阖府暴揍了一顿呢。怎么回事啊,姐姐?”

  陶心荷见顾凝熙狼狈离去,  终于身心放松,  招手唤了晴芳来为她扭捏脖颈,  正强忍酸痛不发出呻/吟。

  听妹妹打听,侧坐着的陶心荷飞了一个白眼给她,依然咬紧下唇不发一声,  单单用指尖点着肩颈筋肉纠结处,  让晴芳多使些劲道。

  陶心蔷自言自语:“不过,顾司丞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和做我姐夫的时候比,  长进了不少。我方才失口叫错姐夫,  他居然接话,  唤我蔷娘诶!可惜就这一声,  他点个头就匆匆走了,都没容我多问一句。”

  晴芳见居士眼睛半睁半闭,  胸口却起伏不定,  想必方才与顾司丞的密谈极耗心神,  轻声问道:“居士劳累到了?”同时给陶三姑娘使眼色,  怕她一直绕着顾凝熙喋喋不休,  勾起陶心荷的烦心事来。

  陶心荷低低“嗯”了一声,刚准备说不太要紧,  缓口气便可以出门,就听妹妹叽叽喳喳的声音到了耳边。

  “真的,姐姐。顾司丞能认出你来,我已经十分惊讶了。然而咱们离京前,他借着和嫂子谈画入府,来到你们院子你正午眠,他也是一口叫出了晴芳姓名。还有方才叫我。莫非是他脸盲症痊愈了?这么大的消息,我们一点儿没听说啊。”

  陶心荷不耐烦地回应:“不过是他肯用心了而已。这是什么难事么?他从前是躲在脸盲奇症后面不去担事、固步自封。你试试下次不发一语站他面前,看他能认出你陶三姑娘不。值当你这么大惊小怪的。一会儿要见人,可不许你这样。”                        

                            

  陶心蔷只捡重点入耳,她瞪大眼睛拍着双手道:“下次?顾司丞过几日还会来?姐姐,可是吉昌伯爷那边怎么办?”

  挥推晴芳,陶心荷觉得太阳穴一蹦一蹦地跳,勉强站起身捂住陶心蔷的双唇,求饶道:“你不是来邀我快出门的么?闲言少叙,这就走吧。我的事情,你别问了,听着头疼。”

  被姐姐香滑软嫩的掌心遮了半张脸,陶心蔷的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不知有什么新念头,看得陶心荷又气又无奈,叮嘱道:“一会儿见了人不许生事。”

  但她自己也知,是聊胜于无而已。

  午前,姐妹俩携手下了马车,烈日炙烤感扑面而来,陶心荷庆幸这次会面安排在了室内而非曾经考虑过的踏青赏花,谁能想到三月的天气突然热烈至此。

  款步走到雅间,程士诚和陈姓少年一个大方、一个腼腆,都站了起来迎接陶氏二女,四人叙礼后围坐一桌,装作偶遇样子相互介绍了一番,在程士诚“相请不如偶遇”的客套话中开始用餐。

  今日午膳名堂叫做桃花宴,有以桃花瓣洗净入菜的,也有将菜肴肉片摆出碧桃、粉桃花形状的,十分应和春日之景。

  陶心荷触景生情,难免想起上午与顾凝熙花厅对谈时自己为了为难他而抛下的桃花,自然勾起对他那一口血的回忆,觉得心间闷闷的,打不起精神来。

  恍如场景重现,两人言行的字句举动都被陶心荷回忆咂摸,忍不住懊悔自己的失态反常,一点儿稳当样子都不存了,单论前半段,是不是还有撒娇嫌疑?

  说到底还是顾凝熙不好,忽喇喇来说复合、要机会,连累自己方寸大乱。                        

                            

  陶心荷食不知味,正欲停著,感觉到灼人视线,便手持银筷抬眼望去,原来是程士诚正笑吟吟地托腮看着她。

  “是我错过了什么?”陶心荷有些不安,以为是自己漏听了大家的谈话。

  程士诚摇摇头,完全不顾现场还有其他人,自顾自表露情意:“阿陶今日装扮亮眼,秀色可餐,所以我看得入神了。”

  猝不及防的陶心荷觉得羞囧不已,一时觉得程士诚言语冒昧令她不适,想要张口呵斥,一时又想起自己给他写过信函明示两人关系变化,好像没有立场阻他,脸色顿时僵住,仿佛不知该发红还是发青。

  不自觉地,她想起顾凝熙为她夫君时候,溢美之词从来不少,然而知她面皮薄,希望在人前维持端庄架子,总是将甜蜜话儿留在闺房里说,让陶心荷觉得处处称心。

  罢了罢了,她怎么开始对比这两名男子了?

  这种内心臧否,与她训斥陶心蔷要找别家武将儿郎做程嘉替身的行为,何其相似?

  陶心荷这时才感觉到银筷棱角将指腹硌得生疼,连忙将筷子放回筷架,以帕拭唇后,强扯笑容回应道:“伯爷玩笑之语,我还是受不起。我已经用好了,到屋外散散食,片刻即归,各位慢用。”

  说罢,她已经顾不得自己临行前打定的“不离妹妹左右”的念头,安排晴芳陪侍陶心蔷,自己霍地站起,转身离席。

  动作之间,陶心荷的焦躁尽显,新衣宽阔袖口甚至带倒了此处特制的小小茶盏,里面残余的半盏桃花瓣泡的蜜茶倾撒而出,沾染了袖口衣料,瞬间从明艳艳的樱红转成蔫嗒嗒的暗赤色。

  陶心荷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垂着衣袖匆匆步出雅间,她和被晴芳推过去的小丫鬟一双人影很快从雅间窗外闪过。                        

                            

  屋里众人再定睛一看,原来她们绕过回廊,站到了雅间之外的天井空处,背对着众人的主仆离雅间不远不近,万一陶心蔷放开嗓子喊叫姐姐,她必是能清楚听到的距离。

  程士诚诧异起来,阿陶之前护小鸡崽子一样照顾着妹妹,这次相看前顾虑重重,既怕陶心蔷看中了,又怕她看不中,怎么今日临事,却心不在焉、举止失措至此?

  他轻声打断了两个年轻人你来我往逐渐热切的谈话,询问陶心蔷,她姐姐遇到了何事?尤其是今日到雅间之前。

  听到与顾凝熙有关之后,程士诚满脸的笑意消失无踪。他不知道,阿陶今日打扮得分外俏丽,脸上脂粉仿佛都更用心更明显,是为了见自己还是为了迎客顾凝熙。

  面前用了饭庄巧思的十来道菜肴,顿时也吸引不了程士诚了,他轻哼一声,左右手互捏指节片刻,调整了一番心绪,随即起身去寻陶心荷。

  “阿陶。”伴随着他的唤声,陶心荷感觉到肩头轻轻柔柔落上了一只大掌。

  程士诚从她身后拍她肩头,忽略掌下身姿瞬间的僵硬,只记住那份肌肤透过衣衫传来的温热,两步走到她另一侧,形成了单手环抱陶心荷的姿态。

  全身的汗毛倒竖,陶心荷心脏激烈跳动,某一瞬间以为自己像是落入鹰爪的白兔,呼吸都为之暂停。

  这是与顾凝熙靠近她截然不同的感觉,那时也会耳热心跳,却没有一丝身体上的反感。即便如同今日顾凝熙未经她同意碰她裙摆,陶心荷也是慢半拍从脑中发出“自己被轻慢”的信号,身子才听从号令做了闪避的动作。

  此时此刻,她脖颈不适尚存,僵硬地像是根棍子一般,直挺挺往前走了两步,脱离开程士诚的怀抱,再整个人回转过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现在,蔷娘和男子独处?那我便回去作陪吧。”                        

                            

  程士诚横跨一步拦住她的去路,轻描淡写地说:“我看他们彼此满意,多谈一会儿又有何妨。屋里随从丫鬟还有四五人,怎么说得上是独处。要说独处,阿陶今日在府内待客却驱散仆从,才算是与顾司丞独处了吧。不知谈出什么结论,我厚颜想要与闻一二,可否?”

  期期艾艾一阵,陶心荷明显肩头一颓,泄了一口真气般,将视线投远到雅间窗棂,凝视里面只露出头顶的两位坐着的年轻男女,喃喃地向程士诚大概说了一番顾凝熙来访情况。

  在她口中,自己弟妹洪氏是个居中介绍买卖画作的中人,顾凝熙今日带着半成的作品登门,也许是想传消息给买家,即使他刚打完官司,也不会耽误对方的求画事务。

  然而洪氏毕竟有孕在身,这次又不算交割作品的大事,陶心荷便本着让弟妹少劳神的初衷,自行出面接待了顾凝熙,看过了尺幅,表示自己会向洪氏转达他的意思,客客气气将顾凝熙送走了。

  程士诚才不相信。顾凝熙的近况,他比深居府内的陶心荷要了解得多,现在绝不是他处理什么无关紧要画作的时机。

  他不明白,自己已经纡尊降贵,尽力按耐愤怒向她询问真相,阿陶为何要矫言敷衍他。

  冷笑出声,程士诚贴近陶心荷,低头逼视着她,两人呼吸以闻:“阿陶,顾凝熙如今是真真正正跌落谷底了,难道不是找上陶府求援么?不是拉你到他身边扶助他么?你骗我作甚?莫非你们的对谈……还是举止,有不可告人的地方?”

  陶心荷踉跄后退,幸好这回带出来的小丫鬟机灵,赶过来扶了居士一把,才不至于让她踩到裙摆绊倒。                        

                            

  尽快站直,垂下头来,陶心荷单手捏着湿漉漉的袖口,以虎口揉捏布料转移自己被指责的羞愤,忍着声音颤抖,还是问了出来:“跌落谷底?伯爷是说?”

  程士诚不料对方没有一丝要辩解欺骗于他的念头,更没有顺着自己话意质疑顾凝熙居心,首当其冲还是关心前夫处境,顿时有力不从心之感。

  阿陶心中的杂草怎么这般难除?

  他们婚前是没有见过面的,夫妇三年多而已,其中守孝就占去三年整。听说顾凝熙事母至孝,想必这期间没有与阿陶有什么耳鬓厮磨。那么满打满算,不过半年多情意,如何令阿陶如此念兹在兹?

  明明白白,他比顾凝熙强壮、位尊,家产丰厚,处事果断有办法,况且含含糊糊与阿陶提过,以他的身子情况,今生必然只有她一人了。这些都是他一直笃定自己会占据阿陶心头的筹码。

  然而此时,头一回,程士诚觉得,即使自己在所有人眼里都比顾凝熙好,在陶心荷心中却非如此,徒唤奈何!

  “是官司的缘故。原本他无辜被驱逐除族,文臣武将们谈论起来,多是同情惋惜的口吻,其中不晓得有没有知道他在为皇上赶工办差的加成。”程士诚带着心底不自知的一丝恶意,将顾凝熙的处境摊牌给陶心荷听,

  “然而他告发堂兄,将家族内部事务捅到了朝堂,有司得以插手,暂且不论他三叔一家被判罚得多惨,单单顾丞相积攒下的身后物,被朝廷罚没一半这件事,就够大家鄙薄顾凝熙了,生恐自家子孙有样学样,各自在家中以此为反例训诫儿郎们呢。”

  陶心荷一时愣怔,又听程士诚冷声问她:“如何,阿陶,顾凝熙是不是很惨?这样的他如何能照顾你、护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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