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萧萧
其实按着时节来讲，现在已经到了春天，但白雪好似格外留恋这片土地，迟迟不愿离开。
千里莺啼，竹外桃花，这些被文人墨客称赞过的美景都停留在几页薄纸上，至少现在还是看不到这些景色的。
萧萧倚在窗口上，望着小院里好像永远也散不尽的雪地，一阵风吹过，寒意袭来，旁边的侍女秋月连忙取了件毛领披风披在了萧萧肩头。
“小姐，这天还没彻底暖起来呢，您别坏了身子。“
萧萧拢着披风，厚实的披风阻隔了冷冽的寒风，内心暗赞：秋月真是越来越贴心了。
秋月最开始被调进她的院子里，像极了一块儿木头，除了行些必要的礼数，是一句话都不与她多说。
自从六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她在发生变化，秋月也在发生变化。
【多亏了听本大爷的话，如果没有我，你现在早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已经习以为常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脑海里突然出现，萧萧面色不变，捧着秋月刚拿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小口，舒服的眯着眼睛。
【对对对，多亏了珠珠大爷拯救了我悲惨的命运，请收下我由衷的谢意。】
听见脑海里传来猖狂的像是一群待宰的鸭子嘎嘎乱叫的笑声，萧萧沉痛的捂住脑袋，这么多年过去了了，她果然还是习惯不了！
萧萧自懂事起，就一直住在这个小院里，在这里呆久了，就会慢慢发觉连空气都是寂静的，没有人愿意和她多说话。
所以六岁那年，突然出现的奇怪声音并没有吓到她。
【愚蠢的人类幼崽哟，感谢本大爷的到来吧，我会为你开启命运的新篇章！】
她好奇的四处找寻声音的出处，甚至仔细的拨开地上的杂草，掀起泥土上的小石头。
【……】
【你且住手吧！愚蠢的人类幼崽！你是找不到我的，我就在你的身体里。再说了我就算在外边，你这个找法也找不到我，你看看你找的地方，狗都不住！】
“你，是不是，妖怪啊！你，是不是，要吃了。我啊！”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好奇的问。
一直安静的小孩突然自言自语，旁边本来对她不理不睬的丫鬟嫌恶的看着她：“小姐你突然吵闹什么？”
只见三小姐慢慢转过身子，歪着脑袋，两只眼睛水嫩的像葡萄似的，偏偏面无表情：“你，听不见吗？有人，在跟我，说话。”
小姑娘平时很少和人说话，以至于都六岁了，讲话还磕磕巴巴的。
丫鬟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有些害怕，传闻这三小姐是灾星转世，这身上多少是带点不干净的，看来传言非虚啊。
心里越来越慌乱，便更不想和这小姑娘呆在一处，仓促的离开了院子。
【你真的……，嗨，算了，小傻子，你想和我说话心里默默的念我就能听到，别说出来。】
【是，是这样吗？】萧萧心里想着。
【对的，愚蠢的人类幼崽哟，看来你也没那么不可救药。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不？】
轮转珠得意洋洋的说着。
【我会教导你成为一个有学识的，思想端正的好人类，那么首先，我们先来学习九年义务教育必读书籍吧。】
【嘎嘎嘎，愚蠢的古代人类，快来接受8888系这几千年的文化结晶吧！】
萧萧：……
果然是妖怪吧，它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个子都听不懂。
【喂，你回一句话啊，小孩，你这样很没有礼貌的知道吗？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反正有了本大爷的教导，保证让你成为一个懂礼貌的人类。】
【人类幼崽，你知道氢氦锂铍硼吗？你知道伟大的化学吗？我现在就教你。】
初为人师的轮转珠兴奋的不得了，上来就拣着听说很难的知识要交给萧萧，颤抖吧，为我丰厚的学识颤抖吧！
萧萧发现脑中突然浮现出一本书籍还有一只羽毛幼黄的小鸡仔。
鸡妖？果然是个妖怪吧。
小鸡仔翻开书让萧萧看，里面花花绿绿的图案很快吸引了小孩子的注意，小鸡仔激情讲课，口水沫子都要喷出来了。
【好了，下课！萧萧同学你听懂没有？】轮转珠骄傲的说到，等待着这个人类幼崽对它的吹捧。
【……听不懂。】萧萧痛苦的摇摇头，感觉自己的脑瓜子承担了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重担。
【笨蛋！你果然是个小笨蛋，那你至少知道什么是氢吧？】
【……不知道。】小孩乖巧的回答。
【氢就是气体中的一种呀，很简单的。】它不可置信的说到，不敢相信自己初次的教学结果竟然如此失败！
【那你，给我看看，这个，东西。】
【……】这次轮到珠珠不说话了，讲真的，它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它浑身上下装载的东西只有这九年义务教育的课本。
【咳咳，那个，我们不说那个，还是先来认字吧。】
很快萧萧脑海里的书籍又变幻了一本，小鸡仔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不如刚出现时那么有活力。
过了很久之后，萧萧才知道，分明就是那个小鸡仔自己也不懂！
秋月见小姐又开始发呆了，也不打扰，就这样等候在一旁，时不时地在火盆里加些木炭。
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动静，秋月连忙抬起身子，原来是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过来拜见。
【阿萧，如果本大爷所料不错，一定是你母亲找你要帮你找一桩婚事。】
轮转珠恍然发觉今年这个小姑娘已经十七岁了，按照前一世的轨迹，今年她就被送给那个混蛋，然后被那一家子人给欺负！
呜呜呜，实在是太惨了！
是的，跟着妖妃厮混了这么多年，看着小孩长得亭亭玉立，珠珠现在特别没原则的一切向着萧萧。
那能怪我们阿萧吗？！分明是上一世萧家不愿意好好教导萧萧，萧萧长大后又嫌弃她粗鄙无礼，把她送给曹家作礼物。
还好这次有它珠珠大爷在，绝对不会让他们俩有任何牵扯的，一定要改变阿萧的命运。
珠珠是萧萧给它起的名字，轮转珠本珠十分满意。
【我猜也是，无需惊慌，走一步算一步吧。】
萧萧已经摸透了这个小鸡仔的性格，这家伙就算真是个妖怪，也是一个嘴巴闲不住，没什么坏心思，智商有限的小妖怪。
【也不知道你母亲给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反正不会比上一世更差了。】
这么多年来，珠珠的声音一直想个小童子，光听着声音就能联想到一个奶呼呼的，眼睛瞪得滚圆却努力一脸“本大爷就是最优秀”表情的小孩子。
但脑中的小黄鸡还是最初的样子，没有分毫变化。
珠珠嘴巴不严实，偶尔会蹦出一个上一世怎么怎么，起初萧萧是不相信的，直到它很多年前不经意间说出侍女秋月的事情，她这才相信。
【你的母亲那一关实在是太难攻略了，本来按照我的想法，你竭力讨好萧夫人，她一定会对你改观，然后家宅和睦，皆大欢喜。】
珠珠实在无法理解萧夫人神奇的脑回路，一厢情愿的将二儿子的残疾归咎在幼小的女儿身上，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三小姐，夫人叫您去她院里一趟。”小翠偷偷望着这位府里的三小姐，她见这位三小姐次数并不算多。
说来也怪，三小姐是夫人和老爷的第一个女儿，按寻常人家来讲，总是会多些疼爱，但这位三小姐在府中的存在感还不如庶出的其他几位姑娘公子。
萧萧正了正身，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温婉道：“既然是母亲要见我，那我可不能耽搁啊。”
说完就站起来要随着小翠一起出去，一点也不拖沓。
小翠吞了吞口水，紧张的说：“今天风吹的邪乎，三小姐不着急，再添些衣服吧。”
说完小翠就有些后悔了，她为何要多此一举，许是因为觉得三小姐有些可怜罢。
一听到夫人的传唤，就立马高高兴兴的过去，殊不知夫人对她毫无温情，只有利用。
正心里忐忑，就听见三小姐似是笑了一下：“怎能让母亲等我呢，倒是你才该注意添加衣物，手都冻破了。”
小翠局促的想要把手缩回袖子里，却被小姐攥住，为她抹了一层手脂。
“今年冬天比往常冷些，我这里还有两盒手脂，这盒你便拿好，要记得时常涂抹。”
三小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啊！小翠摸着放在腰间的小小一坨硬物，鼻子酸酸的。
珠珠看着眼前场景，心里十分感动，他果然很有教学的天赋，我们萧萧现在是个多么善良的好孩子啊！
在珠珠心中，凡人无数，却只分两种：一种是普通凡人，另一种是萧萧。
萧萧是它唯二接触过的生灵，算是它养大的孩子。
【她是母亲院子里的人，将来说不定在有些事情上能帮到我。】
【好叭~】
不管怎么样，阿萧都在帮助小侍女，没有错！它的教导绝对很成功！
萧萧的院子是整个萧府最偏僻的，主母住的小院距此处有些远。
她心不在焉的迈着小步走着，她已经猜到母亲把她叫过去所为何事了，肯“施恩”叫她过去，看来她还是有些作用的。
萧萧今年17岁了，是能嫁人的年纪，而作为朝廷四品官员户部侍郎萧坤芝的嫡女，她的婚姻若是经营的好，十分有利于家族的发展。
更何况，今年兄长参加春闱，准备进入官场，若自己能高嫁，说不定能拉扯兄长一把，让萧家摆脱现在的尴尬地位。
萧萧把披风又往内拉了拉，早春还是有些冷的，她把萧母的心思猜的透彻，心里觉得可笑至极，面上不动声色的走着。
很快到了主院，门外守着的两个丫鬟见三小姐来了，赶忙把门给打开，一进门就能闻见浓浓的香料味道。
萧萧知道这是什么香，京都最近风靡一时的木蜜香，极为清甜，如蜜糖一般，很受贵族小姐们追捧，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她屋子里是没有的，不过妹妹倒是专程来她院子里炫耀过这种香料。
她的母亲，萧家的主母萧夫人正端坐在桌子旁，对桌面上摞起的一些纸挑挑拣拣。
萧萧撇了一眼，大致看到了纸上的人像，表情不变，向萧母躬身问安。
萧夫人年轻时就长得漂亮，现在即使年纪大了，也自有韵味。发髻上顶着金冠，右侧还穿插着一支玛瑙步摇，墨蓝的绸衣绣满了暗纹，轻轻抬手就能看见手腕处绿油油的镯子。
萧夫人示意她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满意的看着女儿濡慕的眼神。
“萧萧，眼瞧着入了春，今天的府外送了几匹好料子，母亲寻思着给你做身衣服，就将你喊了过来，这可是连你妹妹都没有的呢。”
萧母满意的看着萧萧的好模样，她有好几年未曾细细瞧这过个女儿了。
不知不觉，这个女儿长成了一个清丽佳人。芙蓉面，柳叶眉，桃花眼，鼻梁小而高挺，肤如凝脂，身材高挑，倒不耽误替她寻个好亲事。
“母亲厚爱，还是把姝儿叫过来，我又不需要那么多衣裙，先让姝儿挑吧。”萧萧提手轻抚锦缎，懂事的看看向萧母。
平时这种事自然是轮不到萧萧的，不过今日不同，萧母难得对三女儿有耐心：
“那不行，你今年十七岁，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也该有几身时兴的衣服了。娘最近为了给你挑个夫婿，看的眼睛都疼了，你看看可有满意的。”
说着把桌上的纸张往萧萧跟前一递，萧萧一张一张翻看，看得出萧母的确是费心了。纸上画着男子的模样，旁边还用小篆写着这些人的家世或是官职。
“有劳母亲了，全凭母亲做主就是。”她答的恭顺。
萧夫人立马喜笑颜开：“娘就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今天就去裁些新衣，等时候到了，娘带你去见见他们，一定给你挑个合适的夫婿。”
涼国自建国起，已经历任五位皇帝了，其中燕帝更是以皇女身份坐上龙椅，她颁布了很多利民法令，其中包括允许女子参加科考，继承家业等闹得沸沸扬扬的律条。
燕帝此举满朝皆惊，不过她手段强硬，愣是压下朝廷里反对的声音，不过在明德皇帝继位时，就很快把这些法令废除了。
即使法令如昙花一现，但对女子的限制已经有所消减，不像之前那般甚至不让女子踏出府门半步。
“既是如此，那不如女儿今日出去再买些首饰妆点，也好不丢萧家面子。”
她知道母亲会同意的，毕竟自己刚刚这么听话，一切都如了母亲的意。
果然，萧母看着女儿羞涩的样子，很高兴的就答应了，还催促着她：“那你快去吧，我叫人给你拿些银两。”
萧萧很快离开了母亲的屋子，说实话，这屋子里的味道太过香甜了，她有些头晕。
萧母为她挑的夫婿很多，她翻看了几个，便不想再看下去了。的确都是京城有名的公子哥，但适不适合婚嫁就不一定了。
尽是些纨绔风流之人，整日走马章台，浪荡子的名声她在闺房里呆着也是听说过的。
萧母希望她能攀高枝，但谁家不讲究门当户对呢，便只好找了这些人，希望这等人能相中她。
她不能拒绝，她没有资格拒绝，她不能像她的胞妹一样在母亲膝头撒娇玩闹，只用安静的呆在角落，做一个府上格格不入的三小姐就好。
【阿萧不要难过，我会想办法的，不会让你嫁给这些人的，你值得更好的人。】珠珠乖巧的说。
萧萧倒是没它想象的那么脆弱，早有预料的事并不能让她情绪有太大波动，只是觉得有些讽刺。
【我并不难过，只是好奇萧夫人好像从未担心若是我一朝得势，会不会起了报复的心思。】她不待珠珠回答，继续道：
【她觉得我没有那样的本事，所以她这么随心所欲的对待我。】
【但是她不知道把兔子惹急了是要吃人的道理，何况是一只本就生长在荒地里靠吃虫子长大的兔子】
萧萧一严肃，珠珠就不敢吱声了，安静如鸡。
虽然它日常叫嚣着是它养大了萧萧，但它在她饥肠辘辘时连个馒头都不能给她提供，只是教她怎么走能避开人去偷点东西果腹。
这些年萧萧是怎么走过最难的那段时光，它都是看在眼里的。
最开始时它嘴上还吵着萧萧要孝亲顺母，现在无论如何是说不出来的。
在天衍镜里它看过萧萧在萧府的生活，但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触。直到一起伴随她长大，才知晓其中艰难。
若不是它教萧萧适当的装柔弱，想方设法讨萧家主人喜欢，她连最基础的生活都保障不了。
呜呜呜，没有它萧萧当时是怎么撑下去的。
秋月随着小姐先回院子，她见萧萧用手揉着着腰间悬的络子，知晓小姐现在的心情是绝对算不上愉悦。
她倒觉得或许嫁人也不错，小姐长的漂亮，人又聪明，离开萧家生活反而可能会更好。
萧萧重新挽了头发，两颊上了些许胭脂，看着气色好了很多，她的心情也随之好转。
少女总是爱美的，平日一直呆在府中，没什么心思打扮，今天难得出门，她也暂且放下思绪，挑了一身水绿襦裙，套上夹袄，披好杏白绣花披风。
萧父是个古板的人，一向不喜自家的女儿出门抛头露面，他认为这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所以对女儿出门管控较多。
萧萧本就不受宠爱，能出去逛逛的机会并不多，这次也是难得，她不会让刚才发生的事情影响自己出门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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