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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披露


卫龄死死咬着后槽牙,低喝一声牵动枝条将刀刃猛然甩到数米开外,这才泄了力般扶着膝盖喘气起来。

        罗河在她身后,满脸震惊看她身上浓郁的妖气渐渐散去,又变回那个人畜无害的模样,愣愣地看向踉跄着站稳了的翟飏,满脸写着“这怎么回事”。

        翟飏一口气终于吐出来,发觉躲在暗处的杜濯昔已经消失不见,还来不及去回复罗河便突然被陆淮生一把薅了过去——那人力气大得出奇,攥着他胳膊的手又冰又凉,好像在冰水里泡了半天似的。

        翟飏刚想说话,不想陆淮生直接把他抱进怀里了。

        他身子一僵,愣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陆淮生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头垂在自个儿肩膀上,翟飏甚至感觉不出来他的呼吸。

        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衣服,不过须臾便浸透了掌心的血,翟飏腰间感受到了那股潮湿的凉意,轻声问道:“淮生?”

        陆淮生胳膊又用力了几分,生怕一撒手翟飏就跑没了一样。

        方才那刀刃距离翟飏是那么近,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

        陆淮生不敢想,心里像是被凿开了般簌簌地往下落着碎片,无尽的寒风穿梭其间,将他冻得手脚冰凉。

        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把翟飏从怀里撕扯出来,如同盯着仇敌般看向他,嘴唇紧抿在一处。

        他的脸色透着虚弱的白,眼眶周围却是红色,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别的什么,反正那一副脆弱至极的神情叫翟飏看得直泛心疼。

        陆淮生的瞳孔里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波涛汹涌遮天蔽日,他简直要溺死在那里面了。

        就在这时,匆忙赶来的杜晴试探性地道:“呃……将军?”

        他的声音如同信灯般,翟飏匆忙别开眼睛顺着瞧过去,只见他二人正手足无措地架着虚弱不已的卫龄,这才逃一般地从陆淮生身边躲开。

        为什么要躲?

        翟飏突然问了自己一句,不过脑袋里转了两圈也想不出来答案,他只得先将注意集中到卫龄身上,欲盖弥彰道:“你是树妖?”

        卫龄出气多进气少地看他一眼,点点头。

        怪不得了……

        翟飏看向罗河:“这附近有没有灵气充沛的地方,叫她先歇一阵。”

        罗河点点头,几人便走向一处僻静些的地方——而从始至终,陆淮生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将卫龄安置在一处树荫下,她深呼吸了几番,嘴唇好歹有了些血色。

        于是翟飏便问道:“现在能说说了吗?你身为树妖与杜濯昔又有什么渊源?”

        于是卫龄好容易缓和下来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她垂眸思忱了好一阵,才将事情捋顺了道:

        “如你们所见,我是一个树妖,但我隐藏得不错,几乎没被发现过。”

        “好久之前,我发现了在暗处观察着我的杜濯昔……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虚虚的鬼魂,他以为我是人类,便在我身边徘徊不去。”

        “我发现了他,我叫住了他。”卫龄仰起头来,透过树叶看向斑驳的天空。“你说我可怜他也好,同情心泛滥也好,我当时……脑子一热,就叫住他了。”

        “他……”卫龄抿了抿嘴,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翟飏多半是料到了什么,替她把话接了下去:“你把他当作同类看了?”

        妖族避世不出,像卫龄这样愿意隐姓埋名生活于人群中的少之又少,她不知一人活了多少年岁,见到同样非人的杜濯昔时才会生出一种诡异的惺惺相惜感。

        卫龄自嘲一笑:“对,多好笑,我一个妖怪,把一个鬼魂当同类了。”

        罗河摩挲着下巴,道:“那他为何后来变成了这副模样?”

        卫龄看向了施工地里被糟蹋地不成模样的树木,身心俱疲地道:“看到那些树了吗?”

        “我的本体是一棵树,就栽种在这里,可这些年给我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少,我的身子也越来越差……直到最近,他们要将这里整个翻过来,那简直就是要我的命。”

        “杜濯昔知道了,便要替我去寻办法,我阻止过他,可他说什么也不听劝。”

        “后来的事你们就看到了,他和被迷了心一样四处作乱,甚至……连我也不认识了。”

        翟飏眉心蹙起,问道:“你身为树妖,多少动土改地的年岁都挺过来了,怎么此番便落得这般模样?”

        卫龄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近日确实是感觉出有些力不从心,好像……有人在源源不断抽空我的力量一样。”

        翟飏脑袋里“叮”地一声,忽然一切都说通了。

        “你……”他刚说了一个字,肩膀突然一沉,竟是陆淮生歪在了他身上,踉跄一步后勉强站稳了,低哑着道:“抱歉,有点晕。”

        他的手掌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血,被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翟飏反应了过来,骂了自己一句混账,怎么把陆淮生的伤给忘了。

        罗河手忙脚乱地给他的手简单包扎了一下,上了个抵御鬼气的咒法,陆淮生沉默不语地任他折腾,眼皮几乎要闭上了。

        他似乎一直是这样,但凡出了些什么有伤身体的事便要睡上一阵,再醒来就是生龙活虎的了。

        翟飏看看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的卫龄,又看看眼皮子耷拉下来的陆淮生,垂眸思索着。

        不能抛下卫龄一个人,万一杜濯昔再找上门来呢?

        可又不能将她带回家去,不然自个儿住的那一片居民区估计又要遭殃。思来想去,他只得向罗河嘱咐道:“你先将他带回去歇着,我和卫龄……有些事情要商量。”

        所幸陆淮生脑袋迷迷糊糊不清楚,否则绝不会叫罗河轻而易举把自己架走。而杜晴与自己则带着卫龄去了三月居——再怎么说,那里也贴着陆淮生下的一张符,好歹能抵御一阵。

        卫龄今日身子陡然虚弱绝不是要大兴土木这么简单。翟飏想到,前几日来袭击自己的那盆绿萝身上无疑显露出来妖气与鬼气两种气息,很难不叫人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杜濯昔修习鬼道,深谙侵扰神智的路数,赵暄或许就是看中了这点。

        他先接近卫龄掠夺她身上的妖气,而后沉着她虚弱之时趁虚而入,花言巧语蛊惑杜濯昔为自己卖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宣帝最擅长的便是颠倒黑白蛊惑人心这一套了。

        翟飏越想越心惊,对着墙面上未消散的杀阵看地出神。而听完他分析的杜晴和卫龄也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杜晴才道:“如若当真如此……那杜濯昔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翟飏:“……或许会被赵暄做成魂魄的载体,或许会成为他复国大阵的养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卫龄看了眼杜晴——看着那张与杜濯昔有几分相像脸时她也多半推断出了二人的关系,又垂下眼眸道:“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吗?”

        翟飏看她,问道:“你是不是对他动了什么念头?”

        卫龄一愣。

        翟飏视而不见,接着道:“我听闻有些妖物最喜欢亲近他人,就是觊觎他们身上的精气,而后待时机成熟时再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吞下,以此来增长自己的修为……”

        卫龄越听脸色越不好,到最后直接有些愠怒道:“你瞎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对他做出那种事情!我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话说一半,忽然看到了翟飏脸上揶揄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上他的当了。

        翟飏摆摆手道:“知道了,你对他一心一意,不过妖与鬼……还真算是场禁忌之恋。”

        杜晴看看这个看看哪个,后知后觉地长长“哦”了一声。

        卫龄面颊微红,不甘示弱道:“你也不差嘛,两个说人不人的家伙凑再一起,彼此彼此。”

        翟飏挑了下眉:“什么?”

        卫龄只当他装傻,一撇嘴道:“那个长头发的,叫陆淮生是吧。”

        “啧啧啧,那家伙看你的眼神诶,我瞧着都浑身发酸。”

        “你是不知道,当时你陷入幻觉的时候那家伙都急地要杀人了,我要是没救下来你指不定要掀了整个榕和市呢。”

        翟飏眨眨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见他一脸迷茫,卫龄稍稍前倾了身子道:“等等,不是吧……你没意识到?”

        她又扭头看向杜晴:“你呢?你也没注意?”

        杜晴前世今生都没遇见过这些情啊爱啊的事情,此时也只能爱莫能助地耸耸肩。

        卫龄可算是逮着个发泄的口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们都是什么生物啊?这么明显也看不出来?都没谈过恋爱不成?”

        翟飏回忆了下自己金戈铁马的上辈子,一五一十地答道:“确实没有。”

        卫龄拍了下脑袋。

        “我说句实话,陆淮生那种神情,我瞧着都吓人。”她于是循循善诱,“他看起来太不安了,可是不安到了极点又是一种……走了极端的保护欲。”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执念。”

        翟飏默不作声,卫龄的话一字一字地砸到了他心口。

        说他没察觉过陆淮生的执念,那是骗人的。

        陆淮生瞧上去不可一世逍遥自在,可总是在不设防的时候流露出一星半点的脆弱无助来。

        似乎在他这个外壳下还是当年那个怯懦不安的小孩,被自己牵着手领回了家。

        这是一种……对翟飏难以割舍的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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