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承其遗志
她心头一滞，他这是把她看透了，当下咬紧了下唇，“是！”
“音音知不知道，这北平城有很多姑娘想做我卢五爷的妹妹，很多时候其实她们并不想与我有泾渭分明的关系，她们想的更多的是，也许这妹妹只是一时的妹妹！”
“那五哥看走眼了，您的这位盛家小妹妹，她就想与您泾渭分明，这妹妹就是妹妹！朋友就是朋友！孔大夫说过，与五小子交朋友，是值得的！”
说罢，夺过卢南琛手里的冰碗，这撒在顶上头的白糖已经融到冰里去了，舀一口到嘴里，当真是甜到心里。
话到此处，虽不是同她心里想的那般皆大欢喜，但胜在自己情意始终有所克制，还未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不以妹妹身份相待，我怕你过得，会心惊胆战！”
“那以朋友身份也是可以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此刻，当下，你没有办法给到我想要的结果，那，那以什么身份来待我，不都一样吗？况且五哥，孔大夫说我，心思重，并不是因为这桩事！”
“嗯。”
卢南琛被她的话弄得心烦意燥，硬生生被她转了话题，他心里暗暗有点不爽，只把碗里的冰块搅的稀里哗啦响。
“五哥，你有没有被人背叛过？或者，你有没有恨过某个人？”
“有！在上海！”
他的本家，有他最痛恨的某个人。
那种恨，是深入发肤的恨，却偏偏你不能对着这人做任何动作，那种无力感曾有段时间让他心力憔悴。
“那么对于背叛者，或者你的仇人，你会怎么处理？”
“那要看这人是谁！我的仇人，于人伦上来说，我不能动他！至于背叛者，不是早就教过你了吗？对你下死手的人，活着便是威胁！”
“那如果你的仇人不触及人伦，你会怎么处理？”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她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嘴角挂起一抹苦笑。
她的仇人是他，而他在教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至于背叛者，丁禾真，想来并不是只有一个人想杀她！
但是在走到这一步之前，她还是想搞清楚，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于是，第二日她一早便去了京报。
原本想着休息日，大概率只有邵万里会在办公，没想到进到办公室里，还是有不少人正在校稿，排版。
对于她的到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挑个眉，点个头都算打了招呼。
她自己也是驾轻熟路的到了邵万里的办公室。
话没多说，只将顾教授送给她的笔摆在了邵万里面前。
“青梧的笔？”邵万里见她来，脸上带着决绝，知晓她肯定是想问些什么，“还是给你了！”
语气仿佛早就知道。
“师傅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邵万里点了支烟，将窗户开到最大。
“我要加入这个团体！”
“团体？什么团体？”邵万里侧身对着她，日光透过窗户洒在他右侧身上，带了丝狡猾的意味。
“盛世！我要加入这个团体！”
“发自真心还是师命难违？”
“不是师命难违，而是承其遗志！最关键的是，发自真心！我觉得师父这几个月来对我的考验足够让您了解我是不是真心！”
“我考验你？你这丫头真会说笑！”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邵万里笑的很大声，只不过一双眼睛却盯着她，冷静发光。
“我一个星期来报社的时间不长，所以一般核心文章都不会交给我这样一个新手来校稿，这是其一！其二，还偏偏每次都那么巧，我与您递交稿子时，总能在您桌上看到标记着‘盛世’二字的文章，而您还不在！‘盛世’这个人在新闻界是什么样举足轻重的人物，相信您比我明白，又有多少人花钱想买他一颗人头，您就这么放心让我这样一个新人看？就不怕我出了报社大门，转头就给你们卖了？”
“呵，那估计你出不了报社大门！所以”
“所以师父，我算是考验过了吗？”说罢，撩起衣袖，卷起裤脚，站到他面前去，“这些伤痕是我盛恩瑾的诚意！”
“你受的伤比不得他们的百分之一，不过不要紧，这个才是你的敲门砖！”邵万里敛了笑容，伸手拿过那只钢笔，“难为青梧，身去之前，还记着跟我说，你通过考验了！你说你叫盛恩瑾？沪上的那个盛家？”
“是。先父生前以商人之身，坚定不移地支持革命事业，哪怕他一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也从未后悔！我虽身为女子，亦愿效仿我父亲，将一副身心交付给这份事业！”她一双眼睛明亮耀眼，仿佛其中有无数闪烁的星光。
“你要知道，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你将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
“将来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也许，也许将来是我们掌握主动呢？这样困境不就没有了么？”
“这话我喜欢听！想来青梧以前说，你是一把适合隐藏在暗处的刀！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在前线冲锋陷阵，或者在盘根交错的关系网中勾心斗角，你也许并不是最合适的人，但要论起这文字的力量，你的文章，那是字字诛心！”
她眉心一跳，知道邵万里肯定是看到她写的那篇《人言“可畏”》了。
前一段时间，这北平的戏曲界出了个大新闻：话说大栅栏街有一戏园子，叫三庆园，有个小青年首次唱《文昭关》，唱至“伍员在头上换儒巾”时，敞开了褶子，犹显出明辅将军的英武气，但招致訾议，讥为“没传授”，砸了当日的场。【1】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这两句你倒是真敢写！明着看，你是把态度放的极低，实则是，一口一个‘去他妈’的，该改就改！我说的对吧？”
“我敢写，您敢用啊！咱们师徒两彼此彼此嘛！”
其实同一期她交上来两篇文章，一篇用了真名，另外一篇，邵万里临了给她换了个笔名，怕她在路上被极端的戏迷给打了。
“我代表这个团体，欢迎你加入！”玩笑两句后，邵万里整了整衣裳，起身，伸出右手，“望我们合作愉快！”
“定然不叫您失望！”
两手交握，像迷路的萤火虫找到了族群那般，她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归属感。
“还是那句话，不要耽误学业，在你毕业之前，非特殊情况，我不会启用你！另外，这件事保密！只能你知我知！！”
“我懂！”
她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师父，我，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丁禾真？”
“对，您知道？”
“这个人你不用管了，我们自有处理。以后遇到她，离远点！不要主动招惹！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倘若她来招惹我呢？”
“你哭，你闹，还是跟她打架斗殴，都可以！只一点，绝对不要相信她说的话！”
邵万里最后一句话彻底将她心底的一点希望打破了，问之前，她还存着点心思，想着丁禾真是不是有苦衷。
但邵万里让她不要相信丁禾真，不就是直接表明了，这个女人她不可靠。
“好，我知道了。另外，我七八月份要去一趟上海，这期间我不能按时来工作，但是稿子我会定期完成的，回来一并交给您！”
“既然是出远门，途中必有见识，可以朝游记方面写写途中所见所闻，咱们《京报》啊，这类文章不多，如果你写的好，可以考虑给你开个专栏，这样也就不用到处约稿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了，你如果能约到大师的文稿或者画稿，最好不过了！”
“我尽量！”
其实京报给的稿费是很不错的，她如果真能内部开专栏，那她养几个糖豆都没问题。
一转眼，便到月底，她考完最后一门，便回了添香馆，前两日馆子里的小北傍晚的时候到杏花胡同找她，说是梅玉芬让她回去一趟，有事同她商量，具体什么事，梅玉芬也没跟小北说，听小北说梅玉芬的语气也不着急，便让他带话，说她考完试再回去。
她回去的时候，下午阳光正烈，烤的大街上的路遥遥望去，一片暑气蒸腾，连路面似乎都要弯曲了。
她进去戏园子后院的时候，夏季天棚是早就搭好了的，众多刀枪棍戟都摆在院子的走廊下，小演员们有的在练习走步，有的则对镜调整妆容。
唯一让她觉得稀奇的是，之前那个死活不愿唱旦角的娄玉秋现如今扮上了旦角，身姿绰约，唱腔婉转，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以后定能出一番成绩。
但有个麻烦，这家伙上次由程大家带着，上头露了一面，叫人看上了，还是个宪兵队的副队长，对于他们这种人，这捧戏子只是家常便饭，两相看上了，是最好，但是娄玉秋个性耿直，不去就是不去。
眼下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晚上的戏眼看着开唱在即，这宪兵队的大兵已经坐在了戏园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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