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医院重逢

十月的一个寻常午后，阳城人民医院里人流如潮。

        李钟磬打开黑色背包，从包里掏出她的眼镜戴上，搜寻皮肤科的位置。皮肤科在7楼，确定了位置李钟磬又把眼镜放回包里了。

        电梯前人很多，等了两趟都是满载，第三趟终于搭上电梯了，在拥挤的空间里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暗道，等会儿直接走下去。

        这医院的皮肤科很有名，李钟磬蹲了两周才抢到一个号，一进候诊室就看到显示屏上一大串的名字，候诊大厅坐的人也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报完到之后，李钟磬坐着玩了一会儿手机就不太坐得住了，实在是太无聊了，显示屏还没有出现她的名字。毕业论文的选题被老师否了好几个，既然来了医院，那就逛逛科室开阔一下思路。按照排号的速度，够她逛上三轮了。背上小书包坐电梯上了11楼，依然是等了几趟，11楼麻醉门诊和疼痛门诊在外面看也获取不了任何信息，她也只在科室门口往里瞅。

        李钟磬的专业是社会工作，社会学的二级学科。在这个冷门专业学了几年，没学到什么技能，很快就毕业了，顿觉十月的天更闷热了，但医院的空调开得还是很足的。

        毫无波澜地逛到了四楼，疫情期间所有人都戴着口罩，李钟磬想看病人及家属的状况，但很多人都是默默看手机，老人几乎都操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

        走下四楼，李钟磬逛了一圈，无果，开始懊恼自己没事找事干，都走到四楼了，就干脆逛完一轮。楼梯间没什么人，李钟磬正想走下三楼，不经意往上一瞥，有个少年坐在四楼上五楼的中间台阶上，他转过头看了李钟磬一眼，又把头埋进膝盖。

        医院里绝望痛哭的人随处可见，李钟磬也见怪不怪地拿出两包手帕纸，撕开一包，走近那个少年。“在楼梯间也还是会被别人看到的。”那少年接过纸巾，闷闷地说“谢谢。”

        此时，一个瘦弱的妇女从转角出来，“森儿，找到你了，我今天的治疗完成了……”妇女注意到儿子旁边有个短发女孩，在她说话的时候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

        “啊姨，冒昧问一下，您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啊？”李钟磬几乎是瞬间想起许延森的名字，虽然这联想有点牵强，但这些年来遇到的人里只有一个人名字里有森sen的。少年听到母亲说话的时候就站起来了，“我叫许延森，延安的延，森林的森。”

        李钟磬楞了一下，不自觉睁大眼睛，眼睛看向许延森的母亲，又看向许延森，也认真地介绍了自己，“我叫李钟磬，以前做过你几天的家教，还记得我吗？延-森-”李钟磬特意加重了延森的语气，实在是很喜欢他的名字。

        “啊姨，你好……”李钟磬本想走近许妈妈介绍一下自己，但许妈妈已经走到两人面前，“是你啊，我记得你呢，以前我们见过，我还有点印象。延森还跟我说过你。”许妈妈确实见过李钟磬，就是第一次给延森代课的时候，许妈妈带着延森领着李钟磬上楼。

        许延森走到母亲身边，低声用粤语问，“今天的化疗怎么样？医生怎么讲？”之前给许延森上课的时候，李钟磬确实是不会说粤语，但是都过去两年多了，简单的粤语还是能听懂的。“阿姨，你生病了吗？”“你别问了。”许延森拉着母亲的手有些生硬地冲李钟磬道。许妈妈安抚地拍了一下儿子的手，看向李钟磬，略弯了一下眼睛，“没关系的，我患的是白血病，来医院化疗。延森不放心我，请假陪我来的。”许妈妈说的时候似乎浅浅笑了，坦然接受了患上白血病的事实，反倒是对儿子懂事的表现更感动

        李钟磬此刻恨不得给自己嘴巴来一下，嘴笨如她，既震惊又难过，却不知怎么安慰这对母子。许延森把头转向另一边，李钟磬心想，这是要赶人的节奏。此时，洞悉一切的许妈妈笑道：“你一个人来这里看病啊？哪里不舒服吗？”许妈妈边说边把许延森往李钟磬拉近了些，“把头对着别人不礼貌。”又对李钟磬笑了笑，“他这两年性格变了不少，没以前那么热情了，但是他还是很有礼貌的。”不用给她留面子，李钟磬讪讪抿了下唇。青春期的男孩一天一个样，都过去三年了，李钟磬不指望许延森还记得她。

        “你怎么了？”出乎意料地，许延森在这种尴尬气氛下定定地看着李钟磬，冷不丁问了一句。

        “宿舍里有臭虫，刚开始没注意后来越来越多，我总是后背发痒。背上起了很多痘，来看一下。不过没事，我很快就去实习了，准备租个房子出去住。”她对别人的问题一贯认真回答，如同以前对许延森讲题。

        “自己出来租房是挺好的，女孩子要注意安全呐。”许妈妈礼貌地回了李钟磬一句。三人在楼梯口站着聊了这么久，李钟磬自觉多余，正斟酌者告辞，但许妈妈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她，再看了一下许延森闪烁的眼睛，还是抢先在李钟磬开口前道：“我认识一些本地朋友，可以给你推荐一下住的房子，李老师加一下微信吧！”许延森在一旁默默低下了头，眼睛躲着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钟磬扫了一下许妈妈的微信，申请加好友，微信立刻弹出好友通过信息。李钟磬告别母子二人，转身下去逛完医院。这大概是一贯的销售套路，介绍一个客户就有一定的提成，不过刚得知了许妈妈生病的事情，加个微信好友也没必要拒绝。

        回到7楼，人少了一些，她的名字已经在屏幕中央了。又等了四十多分钟，她总算是进了诊室。医生是一个年轻的女博士，看上去干练严肃。问清她的症状和原因后，女医生上前检查她背上的情况。用手指往后扯着纯棉t恤，女医生看了两眼就摆摆手示意她可以了。

        “拖得有点久了，你又经常挠破，痕迹有点难消。我先给你开点药，两个星期之后没有好转就回来复诊。宿舍环境不好是主要原因，你平时生活习惯也要注意清洁卫生。”女医生麻利地给李钟磬开了一些消炎药和几管药膏，给了她诊断单之后就叫下一个患者了，速度快得不超过一分钟。

        李钟磬认命地走出诊室，去旁边缴费处结清医药费，开了□□。她对于学校医保报销的流程烂熟于心，先去校医室开转诊单，在医院的诊断结果和□□，还要医保卡复印件。□□上明明白白地明细，三百多，李钟磬略心痛了一下钱包，认真想着搬出去住的事情。在大三实习的那段时间，宿舍突然冒出了一些臭虫，起初只是几只很小的臭虫在她桌子爬过，李钟磬不怕虫子，基本都会抽几张纸巾捉住虫子踩死，对桌子喷洒酒精消毒。当然，不怕不代表不恶心，即使她那时还不知道那是臭虫，也会恶心得把手搓洗半天。冬天有这么多虫子的吗？

        后来放寒假的时候，李钟磬旁边的舍友发微信说，在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在床上挂的一袋东西上有一窝虫子。舍友惊吓地清理战场，但有不少臭虫已经逃掉了。舍友邀功地说，她把那些虫子弄死了，还喷了很多除螨喷雾，放了几个药包。

        李钟磬一阵无语，气得头疼。心里一万句脏话连篇，但也克制了自己的语气，让舍友处理好虫子，开学的时候好好处理。但李钟磬没想到，她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又不是我养的虫子。”气得无语，偏偏这个轴得要命的舍友脑回路异于常人，跟她生气都不知道别人气什么，沟通难度很大。

        李钟磬放弃跟她掰扯，开学的时候默默对床位消毒灭菌，但不久臭虫又在她桌子上蹦跶了。叫上舍友大扫除几次后，还不能完全消除臭虫。每次晚上起夜，打开桌上的灯，看到桌面上总有一只臭虫出没，都无一不刺激她脆弱的神经，以至于她在那个学期养成了去图书馆的习惯。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有各自的病痛和苦难，李钟磬宽慰自己，痛苦越微，时间越久，痛苦越深，时间越短。

        走出医院时太阳逐渐西斜，热意消退了一些，湛蓝的天空下，医院外的公路边是一条一米多宽的人形道，隔几米还有榕树纳凉。李钟磬在一棵最近的榕树下，拿出手机问了几个朋友租房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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